第28章 手感不错

作者:何沅洪

记得小时候,家里养了一条土狗,麻黄色。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到后半夜,它总要来到床边“哼唔哼唔”地叫几声,这时,爸爸便伸手将门开个缝,它一钻就出去了,它不是去贪玩,去撒尿的。不一会,撒完尿,它又从门缝里一挤,悄悄地进来了,爸爸便又把门关上。他们好像养成了某种默契。有时候睡觉前,也故意半掩着门,省得狗狗叫唤。这只狗长大后,很懂事、很聪明。有一回,大家都在睡梦中,忽听得狗在外屋大声吠叫,那声音听起来毫不含糊,粗浑有力,像在跟谁对骂。爸爸被吵得不耐烦了,便在里屋呵斥它,也许是它知道主人醒了,干脆跑到床边来叫。爸爸心想,这是不是有事啊?于是披衣起床。狗狗见主人起床了,就边叫边往外屋跑,爸爸紧跟其后,到了外屋往墙上一看,原来柱子上趴着一只猫呢。也不知从哪来的,正拉长了脖子准备偷吃挂在梁上的腊肉,幸得狗狗及时发现。此后,我们都觉得这只狗可真不赖。

还有一回,煤灶上煮了猪食,爸爸忘了用塞子堵住炉子的风口,半夜时分,猪食被烧糊了。狗狗的鼻子最灵,闻到了一股焦糊味,急得又跑到床前大呼小叫,爸爸起床一看,才发现自己真是大意了,要不是狗狗报信,鼎锅都得烧穿。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可恨的是,就是这样一条聪明、灵性的狗,最后被人给打死了,此后二十多年,我家都没再养过狗。www.九九^九)xs(.co^m

十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又需要狗了。于是托人抱来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取名“小白”。小白很可爱,通体纯白,像个小雪球。不到一年时间,便长成了一条大狗。有一次跟我上街,街上人多车多,小白不知怎地走散了。我四处寻找,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它。小白丢失后的一个多月里,我一直心神不定,特别愧疚,总觉得对不起它。有时望着通往街上的路,总希望奇迹出现,然而奇迹永远都没有出现。小白是我二十多年后养的第一只狗,它的丢失在我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之后,又抱了一只小奶狗,我还是选择白色的,还是取名“小白”吧,想找回一点心灵的慰藉。不幸得很,这只小白还没有长成年,才与我相处不到半年,又被狠心的盗狗贼下药给毒死了,也许嫌它不够大,没有拿走,我便把它埋了。

已经痛失了两只狗,犹如失去了两位朋友,除了咒骂、叹息,对养狗也几乎失去了信心,一段时间里也没想再养了。可是又不能不养,家里的鱼塘需要只厉害的狗狗盯着,就当是拉个“警报”也行啊。于是,又去一个朋友那里抱了一只狗仔,仍然是白色的。五叔说:“总喜欢白色的,不知那哪天又让人给’白’了(被人盗走的意思)。”有什么办法呢?白色的印记在我心里已经很难以抹去了。

我用编织袋把它兜回来的。到了家,把它拎出来,放在地上。这是只五十来天的小奶狗,乳白色的绒毛,柔软、滑溜,像只毛茸茸的兔子,这很合我意。起初,它只是胆怯地趴在地上,警惕地张望几下,之后胆子似乎大起来了,抖了抖身子,好奇地望着我。它的目光并无恐惧,静静地看着我,又或是有点懵懂。想到它刚离开狗妈妈后的孤独,我尽量地抚慰它,抚摸它的小身子,给它喂拌了牛奶的稀饭。小家伙还真是饿了,探出小鼻子闻了闻,便伸出红红的小舌头开始舔食了。我还特意为它做了个小窝,底下放块木板,上面垫上旧棉絮,这样就不会在夜间着凉。我希望能好好地养着这条小狗。看它这么可爱,就叫它“贝贝”吧。

没几天,贝贝就和我混熟了,每天在我脚下绕来绕去。我坐在椅子上,它会不停地挠我的鞋,在鞋边蹭过来,蹭过去,像个故意找茬的小混混;我脱下鞋,用脚揉它的小肚子,它便一会儿打滚,一会儿仰面朝天,忽地又一骨碌爬起来,叼着我的鞋就跑开了。在我正想破口大骂时,它又叼着鞋回来了,远远地放在地上,冲着我“汪汪”地大叫,仿佛在戏弄我:“你来啊,抓我呀。”看到这调皮的样子,我又横生了不少乐趣。贝贝还是个“跟屁虫”,只要我一迈脚,它比我还积极,三蹦两跳就到我前面去了,跑出十来米,回个头,像是等不及的样子。

贝贝好像个不知疲倦的孩子。我要去摘菜了,它准会跟到菜地里,在菜地里蹦来蹦去,要是赶上蝴蝶飞来,那可得意忘形了。后脚一蹬,身子直往上一跃,像腾出水面的鱼,而蝴蝶只扇扇翅膀,就够它忙乎半天。这一来二去,菜地就成了一片“地图”了。

转眼间,贝贝已经两岁了。长成了一头威武的大公狗。粗脖子,长毛发,大尾巴高高地翘起,卷成了一个“o”型。它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昂首挺胸、傲视群狗的架势,俨然成了村里的狗王,同时也是一头看家护院的好手。你瞧,若是有人在池塘边转悠,它必然冲过去,装出一番攻击的架势,大声狂吠,那声音如洪钟,如厉雷,直到那人胆怯地走开为止。屋前屋后别人家的鸡来蹭食了,它也决不允许,非赶走不可。

朝夕相处,贝贝早已熟悉了我的呼唤声、脚步声,甚至我的摩托车的声音。有时候,因为有事,到晚上亮灯了,我还没回来,妈妈说,这时贝贝就挺直了腰背,坐在门口的空地上,注视着村子对面被林子遮住的公路。每当有摩托车经过时,便立即竖起那对尖尖的耳朵,辨听发动机的声音,一旦确定是主人回来了,一撒腿直往公路上奔来,我还没到村口,贝贝便摇摆着大尾巴,扭动着身子来到我面前了。当然,每次从外面回来,我都不忘给它带点好吃的,有时是吃剩的骨头,有时会花两块钱买一副猪肺,煮了给它吃。

贝贝是只传统的中华田园犬,尽管它的身份并不尊贵,尽管我们没有去专门地训练它,却同样拥有不错的智慧,能领会主人的意图。

有一回,我家鱼塘来了一大群鸭子,我担心它们会捕食才投放没几天的鱼苗,便下水去驱赶。好一阵功夫,鸭子才被赶上岸,我可气得鼻子都歪了,但又不便发作,正在气头上,想到了威风凛凛站在一旁的贝贝。“贝贝,上!”贝贝一听,马上明白了。它张牙舞爪地向鸭子扑去,追这只,赶那只,吓得鸭们四散逃奔。但它并不真咬它们,只是恶狠狠地吼,吓唬它们,总算出了我一口怒气。

这一年,清明过后,又来了一场寒潮。贝贝这几天胃口看起来很不好,不吃不喝,无精打采的样子,叫唤它,也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懒懒地晃一下尾巴。起初,我没当回事,也许过几天就正常了。可后来,发现它一天比一天消瘦,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而且鼻孔里流出了绿色的鼻涕,上网一查,是受了伤寒,也就是“狗瘟”。狗瘟是种死亡率很高的病。我忙到街上买了药,想要喂给它吃,可它闻都不闻,更别说吃了,塞到嘴了,又吐了出来。这怎么办呢?养了几年了,这样有感情的狗,我怎舍得再次失去它?再说,这也是一条生命啊。只有打针了。县城没有专门的动物医院,自己来吧。于是,我买了注射器,配好注射液。我从没给谁打过针,别说是动物了,心里自然很忐忑,就让妻子做帮手,将绳子套在它的脖子上,拉着它。我一手拎着它的皮毛,一手捏着针,一针扎下去,贝贝竟然没有丝毫反抗,配合得像个听话的病人。也许它真是明白了我们的心意。此后,又连续给它扎了五天针,而且每天两次。贝贝终于一天天好起来了,又恢复了昔日的雄姿。

最遗憾的是我的工作的调整,最终让这可爱的小动物没能逃脱它们的宿命。

我要来深圳了,妻子也要上班,贝贝将无人看管,同时也不能让它流浪,贝贝的安置便成了一大难题。我想把它带到深圳来,但肯定不允许上车,尽管我相信它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左右设法,四处沟通,最后十里外的姨夫愿意收留它,我当然喜出望外了。

我和妻子一个在前牵着它,一个在后跟着,把它送到了姨夫家,拴在门前一棵树下。吃完饭后,我们爬上山坡,往回走,贝贝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走了,急得绕着树转来转去,抓来抓去,发出一阵阵“哼嗯哼嗯”的闷叫声。我当然明白那是它在低声呜咽,但我没有办法,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未曾想到,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起床小解,却发现贝贝又回来了,它静静地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它最熟悉的地方,脖子上拖着长长的链子。原来它奋力挣断了绳子逃回来了。我心里泛起了一阵激动,多么有感情的狗啊,它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呢?我暗下决心,再也不把它送人了,怎么都得养着它。

可是,人类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在面临两难抉择时,谁还会在意动物的生死或感受呢?我来到深圳后,妻子终于还是把贝贝卖了,贝贝也最终成了别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我在想,贝贝在被交给陌生人的那一刻,一定心怀恐惧,一定在搜寻我的影子吧,然而,我却食言了。我想,今后,我将再不会养狗了,我愧对了一个生命最无私的忠诚,一份最诚挚的友情。

深圳

2019-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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