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叶子

沈挚大步流星离开青霜楼后,却没有御剑就走的打算,而是先找了家漠河的客栈住一宿。

他丢的那一魂一魄让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没头没尾。比如说他分明记得自己是从小和母亲一起流浪的,下一刻就不知怎么的到了漠河……然后就进了山一程。

错乱无章的记忆让他不自觉地烦躁起来,只想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上一阵子。因此他撑着一张棺材脸付了房钱后,就在门上甩了张“禁入咒”。

进了屋子,他的头颅也越来越痛,不知怎么的就侧身躺上了床。此时他的思绪已经一片混乱,浑身的灵力也渐渐不受控制起来,身体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沈挚闭着眼睛用手乱抓了一阵,粗鲁地拽过床上的被子蒙住了头。

然而他躺下之前却忘了解下乾坤袋。

因此,就在他的思绪浑浑噩噩的时候,腰间的乾坤袋里却在慢慢悠悠地飘出一缕又一缕的灵气。那灵气越聚越多,最终汇聚成了人形。

发如泼墨,眸若寒星。

殷灵均看了看身旁禁闭双目的人,眉眼中第一次褪去了茫然,甚至难得的有些若有所思起来。但他很快便放下顾虑,伸出胳膊将冻成一团的沈挚搂了过来。他的怀抱是少有的温热,几乎已经没什么意识的沈挚一靠近热源,便忍不住用头发蹭了蹭殷灵均的下巴。

“别闹。”殷灵均轻声道,说着却抬起手背极其克制地碰了一下他苍白的脸颊,碰了碰那平时总是似笑非笑,看似多情却最是无情的一双桃花眼。

这是沈挚重生回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卸下所有灵力伪装,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他知道这大概不是他的本意,可还是忍不住触动了一下。

他想,这一次,他的小徒弟是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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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挚醒来时,眼神还有些迷离,却在看到门上贴的“禁入咒”不知为何掉落在地时瞬间清醒,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自己的乾坤袋。

钱、药、镇灵草……还好,都在。

等等……不对!好像少了点什么。

鲤鱼……他的鲤鱼呢?!

该不会是他昏睡了太长时间,禁入咒失效了,这客栈的厨子看见他带了条长相不错的鲤鱼,生了贪心将它偷出来煮了?

因着刚醒,他的心性忽然变得单纯了些,越想越觉得心惊,连头发还散乱着也顾不得,提了剑便要出门找人家厨子去,却刚穿好靴子,便听到一个声音道,“醒了?”

他立即抬起头,便见穿着一身黑袍的俊美仙尊正手里端着个盘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沈挚一怔,随即快步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道,“仙尊,你没事吧?”

抓到殷灵均衣袖时,他才忽而觉得不对,自己伪装成少年时明明将手上原先的那些薄茧和疤痕都去了,怎么如今又出现了?

殷灵均却没发现他的神色变化,只淡淡道,“我没事,过来喝粥。”

“……喝粥?”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倒让沈挚放松下来,只是当他的视线挪到了殷灵均端着的盘子上那碗黑乎乎的东西时,不由退了几步。

沈挚皱眉道,“这是什么?”

殷灵均道,“嗯……你有点发烧,只能吃清淡的。”

“仙尊,这不是重点。”沈挚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指了指那碗,道,“重点是,你确定这个玩意儿是粥?”

“当然。”殷灵均正色道,“现在晚了,客栈里的厨子都睡下了,我就借了他们的厨房给你做了一碗。”他话说的一本正经,耳根却是悄无声息地红了。

“……”沈挚有些想笑,“师尊,你喝过自己做的粥吗?”

殷灵均淡淡道,“没有。不过有人喝过,说很好喝。”

沈挚一脸木然。

很明显,那人不是味觉有毛病就是想巴结玄鳞仙尊。

“坐。”殷灵均拍了拍身旁的凳子。

沈挚倒是很少见他这一身墨色的装扮,看起来整个人都凛冽了些,可殷灵均一开口,就让他没办法把这人当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尊,像敬重李淮风那样去敬重他。

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毕竟自己此刻还是四景门的弟子。

殷灵均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沈挚头疼道,“咳咳……您把粥放这就好,等凉了我再吃。哦,对了仙尊,你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殷灵均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哪个样子?”

沈挚:“……”

“你是说鲤鱼?”还没等沈挚想好怎么说,殷灵均自己倒是极其淡然地道,“那种形态可以把我的灵力消耗降到最低。”

“……哦。”沈挚愣了愣,总觉得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个,可殷灵均下一瞬已经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粥凉了记得吃,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隔壁?”沈挚笑了笑,道,“仙尊竟然会给自己安排房间了?可喜可贺。”说着还拍了拍手掌。

殷灵均闻言回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走后,沈挚自然不会勉强自己喝那碗颜色诡异的粥,偷偷倒掉后便开始打坐修行。反正他已辟谷,吃不吃东西也无所谓。

只是第二日清晨,他下楼想要退房时,忽然看见客栈掌柜正同几个客人显摆手中光华璀璨的金叶子,说是昨天晚上,一个模样极好的客人赏他的。

他当即加快了脚步,走到掌柜身前,眉眼含笑地道,“掌柜的,这金叶子是不是那位姓殷的客人给你的。”

那掌柜护住金叶子,戒备地点了点头。

沈挚道,“一间房只值五两,你收人家一片金叶,未免也太坑人了。”

掌柜的怒道,“他给我的就是金叶子!”

沈挚心想,殷灵均身上只有金叶子,他给你自然也只能给金叶。

“那位姓殷的客人是我师尊,我师尊初次下山,不识人情世故,才误以为一间房要一千两,你看好了,这是五两,把那片金叶还回来。不然,”他忽而轻笑一声,指尖一挥,召出一张正熊熊燃烧的符咒,“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这张符若碰到正经修士,定然知道这只是一张明火符,用来照明,实则伤不到人。可在普通人眼里,却是实打实的法术。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大不了我还你就是了!”掌柜的战战兢兢说完,颤抖着手将那金叶子一甩。沈挚用两根手指夹住,也将五两银子甩给了他,然后冷眼扫视了一圈,直把看热闹的也吓散了。

他正垂眸看着那片金叶,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挚转过头,便见殷灵均正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

沈挚原打算将金叶要回来后据为己有,见金叶的主人来了,莫名有种被抓个现行的感觉,顿时浑身僵硬。

然而殷灵均并没有找他要回那片金叶,只是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一间房只要五两。”

趁他还在思索“五两”同“一千两”的差距,沈挚不动声色地把金叶子塞到了怀里,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拽拽他的衣袖道,“仙尊,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四景门吧。”

殷灵均犹豫了一下,才微微颔首。

走出客栈后,沈挚便召出了灵剑,刚踏上去,却见殷灵均还站在原地,不由疑惑道,“仙尊?”

殷灵均淡淡道,“你先回吧,我……”

“怎么了?仙尊还有事?”沈挚问完见他许久都默然不语,便眯了眯眼睛不再追问,只道,“那好吧,弟子先告退了。”说完,他便使了御剑决,腾空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漫漫飞雪中。

殷灵均抬头看了看他,终于走出了客栈,墨色衣袂在冷冽寒风中翻飞起舞。

他倒是可以化为龙形离开,只是这些天情况特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会变成鲤鱼,已经丢脸过一次,能避免还是避免吧。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漠河城的街上,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那件肃杀的黑衣上。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这街头巷尾的景色有些眼熟,仿佛自己曾经到过这里一般。而且更让他肯定自己来过这儿的,是他几乎不怎么费力气就走到一条河边。

如今未到漠河城最冷的时候,河水还没有结冰,有几个当地的船夫正坐在岸边闲聊,其中一个年龄已经很大的老人第一个看见了他,当即招手道,“公子要去哪儿?”

殷灵均低声问道,“从这里,能回禹州吗?”

那老人道,“可以是可以的,只不过大概要花个五六天的样子。老朽在这漠河摆渡三十多年了,绝对是这些人里最快的。”他话音一落,其他的船夫都在嚷嚷,“苏老,您可别吹牛了”“能不能谦虚点”。

苏老笑骂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啊,就是在小看老朽!”他说完,又觉得当着殷灵均的面说这样粗鲁的话,有些亵渎了这位神仙模样的公子,不由讪讪一笑,又向前走了几步,“公子要坐船吗?”

殷灵均从喧闹声中回过神来,道,“要。”

老人闻言立即解了系在木桩上的船绳,一回头便见殷灵均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船上。他眯着眼盯着那清清冷冷的黑色身影看了看,忽然脑子里闪过些什么,眼睛顿时睁大了些许,匆匆走过去,道,“您……您莫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位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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