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韩非

当嬴政来到华阳太后的宫殿时, 发现宫殿中不止华阳太后一人,还有两名眉眼精致的楚女。

那两名楚女一娴静,一活泼, 且她们显然出自王侯贵胄之家, 举止和仪态都无可挑剔。

性子活泼的那个楚女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眸,她一见了秦王, 便殷勤地凑了上来,杏眸中盈满了笑意,让人瞧着, 心中也跟着舒坦了起来。

而性子娴静的那名楚女则含蓄一些,但一双剪水秋眸也望向了秦王,美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华阳太后对嬴政道:“老身在宫中深感寂寞, 便接了两名侄孙女来陪伴老身。这两个孩子,性子倒还算乖巧。”

说着,她又对那两名楚女招了招手:“阿衿,阿琼,来见过王上。”

二女得了华阳太后的令就要上前,却听嬴政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样子, 寡人来的不是时候,倒是打扰大母与娘家人的聚会了。”

这话一时让她们怔愣当场。

她们设想过自己如何讨好秦王,也设想过她们若是无法讨得秦王欢心该如何补救, 但她们没有料到,秦王竟这般不给华阳太后面子。

嬴政淡淡的目光从两名楚女身上扫过,令那两名楚女打了个寒颤。

见状,嬴政嘴角挂上了一丝讥诮之意,转身欲走,回过神来的华阳太后赶忙派人拦住了他。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你是秦王, 身份何等尊贵!若你不喜她们在场,该让她们下去才是,哪有你亲自避走的道理?”

嬴政才来华阳太后的宫殿,便沉着脸离开,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道秦王与华阳太后不睦。

作为手中已无多少实权的太后,华阳太后并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

只是这两名楚女是华阳太后精心准备多时的,她并不愿看见这两枚棋子就这样废了。

华阳太后还想做做最后的挣扎,便朝着两名楚女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楚女赶忙调整了一下姿容,可怜巴巴地瞅着嬴政,似乎生怕嬴政会将她们赶走。

嬴政却半点儿不为所动:“那便让她们离开吧。寡人与大母说话,岂有她们旁听的余地?”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把这两名楚女放在眼中。哪怕她们容色姝丽,是难得的美人。

两名楚女未料到秦王竟这般铁石心肠,面色渐渐变得苍白。

华阳太后见状,叹了口气,对她们道:“没听见王上的话么?还不退下!”

待她们离开后,嬴政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华阳太后。

他还有很多政务要忙,无意与华阳太后兜圈子,径直道:“大母提携母国之心,寡人明白。只是,大母不觉得自己越界了么?我秦国王后之位,由不得任何人觊觎!”

各国王后代表的可不只是国君的妻子,她们也是有参政之权的。若是寻个愚蠢的王后,对于国君来说,简直等同于多了一堆麻烦事儿。

当初齐国君王后,也就是齐王建的母亲,便曾执掌齐国朝政多年。丈夫在时,她行使王后的权力,丈夫没了,她还可以行使太后的权力。

这便是赵王偃近日立了一名娼女为后,会被人如此鄙夷的原因。

各国国君的妻子,通常为他国公主,再不济也得是本国贵女,得有一定的见识和政治素养。这娼女做个寻常姬妾也就罢了,让她做一国王后,她做得好么?见了外国来宾,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对于嬴政来说,他不轻易立后,则是又多了一层思量。

他有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在不久的将来,他必会吞并六国,如若他娶了六国公主做王后,到时王后反对他的大计,他究竟是给自己寻了个妻子,还是给自己添堵呢?

至于本国贵女,嬴政亦未觉得有哪个人配站在他的身侧,与他共掌权柄。

从前在提及王后这个话题时,嬴政从未有过任何想法,如今,嬴政的脑海中则映出了李令月的身影。

若有哪个女子能够如李令月一般,既能安邦定国,又能令他心中欢喜,他不介意许以对方王后之位。

可他心知,如李令月这般的女子,有且只会有这么一个,而李令月绝不会甘心留下来做他的王后。

华阳太后先是被嬴政下了脸面,而后又被嬴政戳穿了心思,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瞧着似乎有些伤心:“政儿,大母只是关心你……你是一国君主,自然该明白继承人的重要性。你如今身边别说王后了,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老身何时才能见到我秦国下一代小王孙?”

华阳太后越说,思路便越是清晰。那两名楚女若有幸能得秦王看重,一跃登上秦国王后之位,自然最好。

倘若不行,那暂且跟在秦王身边做个寻常姬妾,抢先为秦王诞下子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无嫡子的情况下,长子天然便占据一定的优势。

届时,楚人在秦王后宫的影响力,便得到了进一步增加。华阳太后本人也可借此增加她对嬴政的影响力。

“阿衿与阿琼那两个孩子,老身瞧着都是极好的,你若是瞧不上她们,只让她们在你身边做寻常姬妾就是。有她们伺候你,老身也放心。”

“她们二人样貌尚可,却蠢笨不堪。寡人的子嗣,如何能由这样的女子来生?”

嬴政一脸嫌恶地道。单是她们处处受制于华阳太后,嬴政便不会考虑她们。

“那陛下欲让何人为你诞下子嗣?”华阳太后提高了声音:“那位大唐太女吗?”

嬴政顿了顿,道:“这就不劳大母操心了。寡人近来十分忙碌,就不来大母这里了。大母若觉得无趣,可与夏大母作伴,或是去雍城王宫看望看望……赵太后。”

在提及赵姬之时,嬴政对她的厌恶溢于言表,他甚至连一声“阿母”都不愿再叫。

华阳太后听了嬴政的话,浑身一颤。待她回过神来之时,只看到嬴政离去的背影。

咸阳宫很大,从华阳太后所居住的宫殿到秦王所居的宫殿,要花费不少时间。

嬴政在回到自己所居宫殿的路途中,想了很多。

他回想起李令月与他说起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时,始皇帝那些子嗣的表现。

在如今还是秦王的嬴政看来,始皇帝子嗣数量虽不少,但在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担起重任的,却无一个。

他们或许孝顺,或许仁义,或许讨人喜欢,但作为继承人,他们无疑都是不合格的。

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与其他诸子相较,算是比较有才干的那个。可想要成为大秦的继承人,仅仅只是有才干是不够的。扶苏的政治嗅觉不够敏--锐,达不到始皇帝的要求,也达不到如今尚且膝下空空的秦王政的要求。

这也让嬴政不怎么追求子嗣的数量——生再多有什么用呢?若是没个能顶事儿的,在他看来还不如从老嬴家旁支里寻个能耐的子弟继位。

更何况,嬴政刚与李令月确定情侣关系,如何能令对方伤心?

李令月虽未对嬴政说过不许他纳妾的话,但想也知道,若嬴政寻了别的女人,她定不会再理会嬴政。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而与李令月闹僵,着实划不来,也并非嬴政所愿。

眼下,嬴政只想先把那些在他看来十分紧要的事务一一处理妥当。

至于往后的事如何发展,往后再说吧。

……

变法之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此次变法较为温和,只是放宽了对黔首的部分限制,将先进的农学知识教导给黔首,并将先进的农具交到了农人的手上。

除此之外,嬴政还加强了对吏治的监督,禁止官吏随意解读秦法,坑害黔首。

此项工作由秦锐士来完成,一旦秦将发现官吏随意解读秦法,戕害黔首,必将重罚。这些负责巡逻的秦锐士还会顺道将简易版的秦法告知沿途的黔首们,并向黔首们宣扬秦王的仁德。

这在过去,简直不可思议,秦国与秦王向来以“虎狼之国”与 “暴君”的面目示人,他们几时需要“仁德”这种好听但无用的名声了?

可眼下,秦王与李斯就是决定这么做,其他秦国大臣虽困惑不解,但此事反正也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新法。

由于此次变法没怎么侵害秦国现有阶层的权益,李斯的新法推行的颇为顺利,没遇到什么大的阻力。

不过,秦国朝臣们对李斯的感观仍然不怎么好。

究其原因,《垦草令》当初限制的不只是黔首,也对朝中官员及王公贵族进行了限制。

譬如《垦草令》中规定,官吏不准将当日的政务拖延到次日,这便限制了官吏们的行事作风。

权贵之家需要根据人口数量来增加赋税,以此来限制这些人家养门客2。

卿大夫与贵族之家,除嫡长子外,其余的子嗣需要承担徭役与赋税。倘若他们想要免除家中子弟的徭役,需要花费比黔首家更高的代价3。

……

商鞅不仅对黔首们管头管脚,对官员及贵族们也管头管脚,剥夺了他们的诸多特权,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也难怪许多人明知商鞅变法对秦国意义重大,却仍对商鞅恨之入骨。

当自身的利益受到侵害之时,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为公,毫无怨言?

李斯所变的新法放松了对黔首们的许多管制,却没放松对官员和贵族们的管制。

两相对比之下,秦国大臣与贵族们对李斯的印象自然好不起来。

哪怕李斯为人圆滑,在变法的过程中已经尽可能争取这些人的好感,也仍然效果有限。

毕竟,这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甚至有种自己比不上黔首的错觉。

况且,李斯现在所变之法没有损害到秦国大臣与贵族们的利益,不等于未来不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呀。

他们可是听秦王透过口风的,变法不会只有这么一次,之后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如今,秦王政视李斯如“商君”,而对于“商君”这类人物,秦国大臣们皆是心中尊敬,却难以与之亲近。

他们生怕哪一日,自己与自己所在的家族就成了李斯杀鸡儆猴的典范。

李斯在见到秦国的王公贵族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之时,也只能露出一声苦笑。

其实,在他接下变法重任之时,就明白,自己多半要做秦王手中的一把刀,秦国朝堂上只忠于秦王的孤臣了。

可他总是不肯死心。

眼下,秦国大臣们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在目前看来,秦王对他还算倚重,没打算对他用过就扔。

李斯身边的书童见状,向李斯提议道:“老爷若是觉得孤立无援,何不去寻那韩公子非?”

“一则那韩公子非与老爷同拜在荀子门下,自有一份师兄弟情分,二则韩公子非也与老爷一样,身边无人相助,三则韩公子非也是法家之人,听说他曾上书劝韩王行变法之事,对于如何变法,想来心中应很有章程。”

那书童口齿极为伶俐,对着李斯侃侃而谈:“既如此,若让韩公子非来帮老爷,定能为老爷减轻一部分重担。他虽有可能会分走一部分功劳,但也能为老爷分走相当一部分风险和压力。况且,如今满朝皆知,这变法一事是老爷开的头,若变法成功,老爷自当居首功,这是谁也抢不走的。”

李斯细细一想,觉得书童说得有道理,便问:“这话是你想出来的,还是王上的意思?”

“小的曾受王上恩惠,如今又在老爷身边当差,自然盼着王上与老爷都能如意。王上既然专程派人将韩公子非接入秦国,必是想用他的。只是韩公子非一心存韩,王上不知该将他用在何处趁手。老爷若能劝说韩公子非与您一起主持变法之事,非但能加快变法进展,也是为王上解决了一桩难题。届时,王上定会更加看重老爷。”

“此话在理。只是,那韩非就是个认死理的犟驴,且其理念与商君相似,认为应当以重法治国,与此次秦王的变法理念背道而驰。”李斯喃喃道。

李斯若要劝说韩非加入此次的秦国变法一事,该如何让韩非好生为秦国干活呢?

李斯自个儿在琢磨了一宿,反复权衡利弊之后,第二日,便登了韩非的门。

彼时,韩非正坐在小院之中,翻看秦法典籍。

“你,你怎么,来,来了?”

韩非在看到李斯之后,态度颇为冷淡。显然,他对李斯可没什么“师兄弟情”。

从前二人同拜在荀子门下时,韩非是韩公子,李斯只是一介寻常士子,韩非的地位自然高于李斯。

可如今,李斯已是秦王倚重的变法重臣,韩非在秦国却身份颇为尴尬。

他们二人身份已然有了极大的转变,韩非对李斯却依旧态度不改,这也让李斯心中略有不虞。

但李斯没有将自己的心绪表现出来,他是个聪明人,向来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可以忽略的。

况且,韩非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对着谁都这样,也不单单是对李斯如此。哪怕他在秦王面前,表现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么一想,李斯心中便痛快了不少。

只见李斯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韩非道:“韩兄大才!整日在小院中蹉跎,岂非委屈了?斯虽不才,眼下在王上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如今斯有一计,可令韩兄得到王上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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