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绣花枕头一坨草~……

百年世家与百年王朝一样,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埋藏着浓郁的陈腐糜烂味。

宁侯府本是军武起家, 头前那几代的宁家子,还保持着练武习性,初建成的宁柱国公府不仅有一个敞阔的演武场,还有一块可供跑马的西山别苑。

尔后经年,西山别苑惊现铁矿被收缴,府内的演武场则被喜好奢靡风的子孙,修改扩建成假山水榭, 九曲回廊养鱼养鸟。

凌湙亲手给老娘倒了一碗茶,心里其实对查出这样的事情, 并无太多触动, 只要不是他以为的, 被段高彦那伙人盯上, 就府中的大小事务, 于他而言都不算事。

一个不良于行的瘫子,想控制的他动弹不得, 很简单的,“娘还是对他过于照顾了。”

现代人的丧偶式婚姻, 转回到古代来更为普遍,家中只要有两个小钱的,很少不纳妾不睡通房的, 哪怕循例要往嫡妻院中来,能留给子女的时间又有多少?

家中儿女若是多的,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全,男孩或许还能得到些关注,女孩有些甚至一年到头都得不到来自父亲的问询。

凌湙本身就是个成年人, 不说心硬如铁,也自带对成年男性的警惕心,在没得到他认同之前,根本不可能一上来就父子亲近,另有两人隔着前世今生的三观差异,哪怕知道他对自己也有着幺儿的偏爱,可一想到他大把年纪还睡双十不过的小妾,凌湙都无法像个真正的小儿那样,对他有正常的父子仰望之态。

他被陈氏搂在怀里养了三年,却连宁栋锴的背都没上过,倒不是非要被父亲扛在肩上,才能显示出他对自己的特别宠爱,而是那种所谓的父不抱子的教条,让他们父子像隔山望海般,显得生疏不亲密。

一个铮铮铁血汉子,实在厌烦一身老纨绔气息的中年男人,特别是看他在满屋的女人们面前,展现自以为的聪明才智时,辣人眼的恨不能重新投胎。

凌湙受正统红色教育二十几年,每每看着身处满屋莺燕包围,享受妻妾殷勤奉承的宁栋锴时,都有种替他尴尬,脚指抠地的不适感。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对自我认知如此不清的爹呢?

绣花枕头一坨草!

太凛然的正气,很长一段时间都让他与此界格格不入,后来学会了眼不见为净,对着他不想搭理的人,直接扭头不理。

陈氏眼眶通红,抿着幺儿给她倒的茶,半晌方苦涩的道,“夫妻一场,我总不能真的弄死他。”

凌湙不愿意去见宁栋锴,便是父亲二字也从嘴里消失不见,陈氏望着他,眼中涩意加深,有些苍白的唇轻启,“你去看看他吧!”

叫他知道你的能力,给他讲一讲你的事情,告诉他,安心养生,自有他荣耀凭子贵的一天。

陈氏没说的是,两人夫妻情分,从她断了他的腿那天,就没了,便是嫡亲长子,现在见了她,也一副恨不能生啖她肉的模样,整个家中,除开庶出两房,竟只有宁琅可依靠。

凌湙是回来了,可他也会随时随地离开,陈氏现在的日子,委实过的不开心,患得患失心非常严重。

宁栋锴操控老二卖女求荣,不过就是不甘心,自己要如活死人般,窝在床上过完下半辈子,他深切怀疑陈氏没有给他延请名医,所以,他要拿回掌家权,为自己寻找医术高超的大夫治伤。

他根本不考虑宁家女入宫,会引来的各方视线,以及可能会有的圣怒,反正他已经废了,便是引了陛下发怒,要削了宁侯府众人的脑袋,那也未尝不是个了结此生的好事。

总结一个意思,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叫我好活,我也不让你好过,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宁栋锴潇洒半生,没料会栽在嫡妻手上,心态已经崩了,随着一日日躺着不能动的样子延长,他越加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逮着两个庶子来跟前伺候的时机,发动口舌之利,终于说动了老二宁晖。

老四宁晔未答应,但也未告发,只默默的在旁等结果,用他回房与妻子的话来讲,就是,这个家怎样发展,都轮不到他捡漏,没了老大,有老二老,特别是老,身后站着位公主,他是疯了才会想以庶上位,倒不如老老实实等分家,尔后带着妻儿分府别过。

他与老交好,就是希望以后能有棵除了侯府,还有公主府可抱的大腿靠。

宁晖是从小跟宁晏别上劲了,才会在他废了后,妄想取代他,成为一家之主,被宁栋锴用先宁太后的事情说动,以为自己女儿也有那个皇后命。

凌湙盖了茶碗,斜眼瞥了下偷听这边讲话的宁振鸿,神色有点散漫,“看他做什么呢?告诉他,我非但没出事,还反制了当初辖制我的凌老夫人?娘,我的事没有瞒过你,从将祖父的把柄自凌老夫人嘴里掏出起,他就该知道,凭我的能力回京,只是时间问题,我有写信让你奉劝他安分过日子的话吧?他听了么?”

陈氏脸现不安,手抠着茶盏边沿,嗫嚅道,“他只是太求上进了……”

凌湙嗤一声笑出了声,摇头,“娘,你当我这些日子出入京中各茶楼酒馆,真是喜玩好乐?”

京畿布防都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凌湙甚至可以自信的说,他要在京中杀个重臣权贵,就这城防布置,不说来去自如,也定不会叫人轻易摸到他头上来。

“他替自己和宁晏谋的官,你当真以为是凭几场酒宴茶会就得的?他明知道我在边城发展,是不能为上意知晓的,却上窜下跳的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我一路打马匪,过兆县,动静大的连杜曜坚都没讨着便宜,他却领着宁晏,以此为跳板直接见到了阁首闻高卓,并与之约定了口头协议,协议内容只有一条,待我回京时,便是宁侯府表态日。”

凌湙杵着胳膊,眼望向跳动的烛火,嗤笑,“他们派人入北境,绞尽脑汁想杀我,武大帅装聋作哑不鸟他们,纪立春则根本就是我提上来的,尔后又试图去策反杜猗,哦,杜猗您还不知道是谁吧?那是杜曜坚的亲儿子,呵,左右不成功后,又想起了凌老夫人,拐了弯的要将我摁死在边城,短短一年的功夫,我几乎剁尽了他们派去的人手,他们无法,这才将眼神落在了京中侯府。”

杜猗落他手里的事,被杜曜坚瞒死了,然而,百密一疏,他以为在家中替此子发丧,就真没人知道他虎毒噬子的事了?

凌湙直接把捉细作的事,交待给了杜猗,凭杜猗之前那嚣张纵横京畿的行事,不肖两回,他的身份就叫人报回了京里,武英殿这边直接联系了杜曜坚,令他以孝逼其反,结果呢?所有带着杜曜坚言辞恳切的信,都叫杜猗烧成了灰。

陈氏是头一回听凌湙开口,说他在北境的险恶处境,一时脸都白了,抖了手要来拉凌湙,却叫凌湙安抚的拍了拍,笑着安慰,“没事,我从来没怕过他们。”

他这一副不在意样,反倒叫陈氏猛的落了泪,攥着胸口的衣襟直哭。

凌湙无奈,只得倾身过来拍她,劝道,“都过去了,娘,别哭,我如今能坐在这里同您说话,就证明那些人对我的忌惮是对的,我确实是如他们想的那样,但凡得势,便得反扑。”

那些人在他这里屡次败北,又见宁家父子二人上窜下跳的找官做,一为避免惊动陛下,二为拉拢忽悠他们,直接拿了两个要职出来圈人。

他就说,陛下怎么那么容易的,就对这父子二人松了口,给了官,原来是有那么一群人在后头怂恿的。

在他们想来,孝比天大,凌湙这发展趋势,总要回京,届时,以父制子,裹挟着凌湙的势力一起,助他们推闵仁遗孤上位,也未尝不是另一条圆满思路?

除不掉,便拉拢,迂回拉拢也是拉拢,毕竟这个时代,子是不能抗父的,凌湙若不想被人口诛笔伐的被人指摘,就得接受其父宁栋锴的指点和安排。

多日的明查暗访,当线索一点点汇集后,凌湙简直都要被这些人的脑回路逗笑了。

什么狗屁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君臣父子那一套在别人身上管用,在他这里想搞君要臣死,父要子亡的所谓忠孝,想屁吃!

幸亏陈氏出手果断,否则换他来,就不止是断两条腿那样简单了。

凌湙起身轻脚挪向宁振鸿面前,话却是对着陈氏说的,“明日我会让袁来运将挑好的人送来,以后就让那些人专门盯着他们的院子,院内洒扫仆妇每日一轮换,发现有与他们交流者,立刻撵出去,而近前伺候的姨娘,和去请安的各房子侄们,控制着人数去,安排两两不对付的结伴一起去。”

陈氏怔然,张着嘴硬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直到这时,她才深刻体会到一种,幺儿行事极度缜密的可怕感来。

府中各房当然有不对付的,互相捣臭者不知凡几,凌湙如此安排,直接断了他们私底下,可能会有的勾结几率,相对应的,还能起到互相监督之意,但有一人敢帮那父子二人夹带私货,她这边能立刻得到举报检举。

这一手人心算计,直叫陈氏心里发毛,后尔又隐隐生出一种暗忖的自豪。

她儿子太厉害了。

凌湙捻着腰间的玉穗,将偷听的宁振鸿盯的动弹不能,口中继续,“让袁嬷跟袁妹珠分别去他们的院子当管事,西山狱原属于我们府的部曲,我已经让袁来运调了出来,他们今后就负责那两人的院中警卫,原属于他们二人身边的府卫亲随,以及近身服侍的仆奴婢子,都发往别处,清空他们身边的亲信帮手,若再有幺蛾子……”

凌湙眼神轻转,让蹲地不敢动的宁振鸿,和榻几上的陈氏后背俱都一凉,同起一股子毛骨悚然感。

“我也不是非要这个家门不可的。”

姓都改了,这门第于他来讲,犹如鸡肋。

至于袁嬷跟袁妹珠两人,自然就是袁来运的母亲跟妹妹,是凌湙特意嘱咐了在京的酉二酉五,从侵占了她的于所监手里赎的人,之后入了宁侯府当差,尔后便成了酉二酉五在府中的耳报神,也间接算成了凌湙的人。

宁振鸿被凌湙盯的身体直抖,吱吱唔唔的发不了声,凌湙挑眉问他,“近日可有跟那丁少爷走动?”

闻家两个儿媳,先后传出喜脉,丁家女那边倒还好,因为她已育有一子,齐家女那边,则是正正头的第一胎,五六年没有动静的肚子,终于一朝入怀,凌湙在酒楼遇见礼部齐大人时,正见他拉着身边的人吟诗,高兴的脸显红光。

恰时,段高彦就在不远处的桌前作画,画的竟是一副海棠争春图。

隐隐的矮墙在画的一角,繁茂的海棠叶遮蔽了视线,而赏春的行人则隔墙赞叹。

好春景,好颜色。

宁振鸿,“五叔,我在丁家别苑里,撞见了一人。”

齐蕙妍,他真是打死也没想到,丁、齐二人私底下竟然如此要好,根本不似外界传言的那样,因为嫡庶的关系,不亲不和。

就跟他打死也没料到,家中准备送进宫的人选,从他家转落到了二叔家。

纪立春收到了诸多请帖,其中就有礼部齐家的赏花宴。

凌湙让他挑了齐家的贴子留下,只等日子一到,就与他一同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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