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 62 章

裴明嘉左右也无事,正想松快松快筋骨,便干脆也好人做到底,跟着大夫一起跑了一趟。

许是那女子的样子太过瘦弱可怜,裴明嘉听了大夫方才所说的八卦之后,非但没有对女子侧目,反而更起怜悯之心。

这女子叫曹舒青,如大夫所说那样,家中曾经营着一个书坊,如今早已不开了,只和母亲儿子相依为命。

因先前家境还算殷实,曹家住的房子倒不算小,是个三进的院落,想来先前还有仆婢伺候,只是现下只住了三个人,房屋已略显破败,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修葺过,墙角边还长了杂草。

曹舒青领了大夫进了东边的一间厢房,那里是曹母住的地方。她路上已知是裴明嘉替她请来的大夫,却也没有对裴明嘉过多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只是在裴明嘉进门时道了声谢,颇有些不卑不亢。

这会儿也没顾得上再说其他,甚至没邀裴明嘉坐一坐,只让裴明嘉自便,便先急着去看母亲。

裴明嘉倒也无所谓,若是做好事先想着让人回报,那便不叫做好事,她也不需要别人对她感激涕零。

曹舒青反而让她自在。

堂前有个看起来四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地上不知玩什么,也没人管他,裴明嘉一看便猜到,这怕就是曹舒青的那个儿子。

裴明嘉走近了两步,那男孩听到响动,立刻敏锐地觉察到,抬起头来看她,机灵得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像曹舒青一般,也长得极瘦,像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样子,精神却很好,看起来鬼头鬼脑的,一双眼睛长得和曹舒青极像,又大又圆的,看人时滴溜溜直转。

只是除却一双眼睛,他的长相分明和汉人不甚相像,明显是一副异族相貌,裴明嘉没有见过北戎人,想来这孩子便带着些北戎的长相。

也难怪这里的人都要对曹舒青指指点点。

曹舒青没了贞洁倒在其次,这里被北戎人掳去的女子也不止她一个,最主要的还是北戎是仇人,她却生下了仇人的孩子。

只是大人无论如何,究竟也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无关。

裴明嘉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说:“过来。”

这孩子许是有些怕生,听到裴明嘉说话竟往后瑟缩了一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往背后一放,不小心露出打了补丁的衣摆。

大概是看出裴明嘉没有什么恶意,他挪了挪步子,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再离裴明嘉还有三四步路的地方停下,低下头又抬起眼来看她。

裴明嘉解下身上佩戴着的一只荷包,里面装着她平时吃的零嘴,都是些蜜饯果脯之类的,她挑了挑,挑出一颗糖拿出来。

“给你吃。”她说。

孩子舔了舔嘴唇,到底是小孩子,这回看见吃的就没了其他顾忌,忙过来伸手接过糖。

他双手捧着裴明嘉给他的糖,先是看了一会儿,脸上是属于孩子的欣喜,然后才伸了舌头出来,小心翼翼舔了一下。

裴明嘉心下不忍,马上就道:“吃吧,我这里还有。”

孩子眨眨大眼睛,突然开口说:“谢谢姐姐。”

裴明嘉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厚脸皮地接受了“姐姐”这个称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立刻回道:“我叫曹端。”声音清清脆脆,还有些奶声奶气。

裴明嘉便把装了零嘴的荷包整个给了他。

曹端欢欢喜喜接过,又把那颗糖塞进嘴里,才吮吸了几下,就听见东边那间厢房隐隐传来咒骂的声音。

曹端脸色一变,显出本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忧愁。

裴明嘉也猜出几分,骂人的怕是曹母。

很快大夫也出来了,站在门口叮嘱了曹舒青几句,又向裴明嘉来道了别,到底怕些闲言碎语,便也赶快回去了。

这会儿倒是只剩曹舒青和裴明嘉他们,曹舒青看见嘴巴还鼓鼓囊囊的曹端,便把曹端拉来自己身边站着。

她摸了摸曹端的小脑袋,又看向裴明嘉,说:“还未正式谢过这位夫人,今日多亏了夫人,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又邀了裴明嘉去屋子里喝茶,裴明嘉欣然前往。

裴明嘉坐下,曹舒青给她斟上一碗茶,亲手奉上,算是再表谢意。

茶也不是什么好茶,褐色的茶汤,只浮了两片茶叶在上面,裴明嘉接过,仍是喝了两口才放下。

裴明嘉道:“你母亲如何?”

曹舒青也不隐瞒什么,而是一五一十道:“家母这病有好几年了,我懂些医理皮毛,平日只是自己抓了药给她吃,但这几日忽然重了,我实在看不了,好在大夫看了说也无碍,是最近换了季的缘故,改个药方子吃,平时悉心照料即可。”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同裴明嘉解释道:“方才的声音怕是夫人也听到了,让夫人见笑了。家母久卧病榻,脾气便变得古怪,她倒也没骂大夫的,只是骂我。”

裴明嘉是听大夫说了曹舒青的母亲被她气病一事的,只是这些都是家事,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好多问。

她只是看了看曹端,道:“你的孩子倒很可爱,还怪机灵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孩子,曹舒青倒是难得地露了笑容出来。

不过曹舒青很快发现曹端手上捏着的荷包,立马猜到这是裴明嘉给他的。

她拉过曹端,小声道:“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曹端扁了扁嘴,也没有闹,更没有说什么,拿着荷包便来到了裴明嘉面前。

他把荷包还给裴明嘉,说:“谢谢姐姐,这个还给你,我不吃。”

裴明嘉也不接,只是对曹舒青道:“里面只是一些小零嘴,是我送给孩子吃的,不值什么。”

曹舒青还没说什么,曹端便接话道:“我娘平时教我,不受嗟来之食。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不要去眼馋,更不能去拿去抢。”

裴明嘉忍不住笑出来,不过还是没有接过荷包。

曹端又回头去看他娘。

最后曹舒青只好道:“罢了,但你再要谢谢这位夫人。”

裴明嘉连忙拦住:“他不是早已经谢过了。”

说罢,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裴明嘉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她本来见曹家孤儿寡母的生活困难,是打算接济他们一点银子的。

但看曹舒青的模样,裴明嘉便知道不用了,给她她也不会要的,反而有些折辱人。

曹舒青母子一直将她送出大门口,裴明嘉正要上车,却听曹舒青问:“夫人家住何处?”

裴明嘉倒不觉得曹舒青是爱攀附的人,只是也不知她问这话何意,便道:“烟波巷。”

曹舒青只略微一怔,很快便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到家之后,裴明嘉原是想把今日关于曹舒青的那一段插曲暂且放下的,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让竹雨出去打探了一番。

这本来也是她看见了别人有难处,一时兴起帮了一把,但同曹舒青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却觉得曹舒青不太简单,至少不能让她看得明白。

一个明明看着是有些骨气又不卑不亢的女子,为何会做出那种事情?

当然,裴明嘉也不觉得曹舒青执意生下曹端是错的,只是这样的事不该是曹舒青做出来的才对。

府上也有一些家丁奴仆是本地的,竹雨很快就打听了来回话了。

“那大夫说的话一大半确实是真的,”竹雨说,“曹姑娘家原本开着书坊,家境在当地算很不错,她自幼饱读诗书,又受父母和哥哥的疼爱,家里还给她说了一门不错的婚事,也是这里乡绅的儿子。结果北戎人来了,曹家老爷和少爷都被杀了,曹姑娘也被掳走,过了两三年后又被放回来,先时倒没人指摘她什么,乡绅家里也决定不谈旧事,仍旧娶她过门。”

裴明嘉喝了口茶,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示意竹雨继续说下去。

若竹雨说的真的,倒也让她有些吃惊,她先前听了大夫的话,只认定了是世人对待女子总是苛刻,便是不是她的错也要怪到她的身上,可这么一听,连曹舒青当时的夫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比陆九茂要好太多。

“没想到曹姑娘竟不顾母亲阻拦,二话不说自己去退了亲,她当时的未婚夫婿也算是对她情深义重,怕贸然同意退亲之后,曹姑娘更不好做人,便也一时没答应下来。”

“谁知曹姑娘直接上门说自己怀孕了,这下亲事是做不得了,便是她未婚夫婿想娶,家里也是不同意的,更何况她肚子里的是北戎人的孩子。”

“这事一下子就被传开,有好心的还去劝她打掉胎儿,嫁不嫁是一回事,但北戎人的孩子不能留。曹姑娘竟不肯,她母亲被她气得病倒,也拦不住她了,及至生下了曹端,曹端的样貌又明显是北戎人的长相,这里谁家没有受过北戎人的苦,就算是曹姑娘自己的父兄那也是北戎人杀害的,这里的人自然厌恶上了她。”

竹雨顿了顿,又小声道:“外面说曹姑娘说得很不好听,也难怪没人愿意上她家的门。都说曹姑娘在北戎被人迷了心窍,一心只想着男人,连惨死的父兄都顾不上了,什么国仇家恨都抵不上她的情情爱爱。”

裴明嘉想了一下,皱眉道:“为了男人这个说法倒也没错,但既是为了男人,她为何不干脆留在北戎,还回来这里干嘛?”

竹雨马上接道:“这好说,她母亲还在这里,再丢下母亲不管,还算是人吗?”

“那可见到过她在北戎的那个男人前来这里找他们母子?”裴明嘉问。

“怕是没有的,侯爷来了之后,哪个北戎人敢再来?”竹雨说,“再说她都回来了,谁还管她。方才他们告诉奴婢,这里谁都看她不上,男的更是怕惹一身腥,曹家门口连只公狗都不去。”

曹舒青的事听了实在也不是件能让人心情愉悦轻松的事,但听到竹雨这个说法,裴明嘉还是笑了。

竹雨倒是觑了裴明嘉一眼,也不怕她,而是调笑道:“北戎人又野蛮,或许早忘了曹姑娘了,夫人难道以为谁都和侯爷似的,你为了五百两把他卖了,他反而死心塌地要娶你了。”

裴明嘉一下子羞红了脸,作势要打竹雨,谁知竹雨说完了话早有防备的,一下便躲开。

裴明嘉打了个空,刚要起身去捉竹雨,却见裴明蔷忽然从外面回来。

她热得一头一脸的汗,脸蛋也红扑扑的,坐下先灌了几口水,然后用手帕掖了掖脸上的汗水,坐在一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依着裴明蔷平日的性子,见裴明嘉和竹雨这边闹腾得厉害,必定是要张嘴问一问的。

裴明嘉奇怪,担心裴明蔷是遇着什么事了,于是坐到裴明蔷身边,刚要开口询问,裴明蔷却一下扒住裴明嘉的手臂靠着。

她开口的声音被压得低低的,还带着些兴奋和喜悦,问裴明嘉道:“三姐姐,你觉得邓武这个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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