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啥事儿？”
丁满贵这才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巴了两下，一锅子烟灰沫儿都倒在地上，惹来他老婆许道珍的白眼，家里的地一天扫三遍，都是你胡乱倒的烟灰，讨不讨厌？！
丁满贵也不看她，她翻白眼也是白翻。
“叔，您也知道我们家情况，昨天那事儿幸亏您帮着主持公道，不然我们家还不知道怎样给徐家他们磋磨呢！本来我爹娘是想亲自过来答谢您跟婶子的，可是……您也知道，我们家穷啊，家里连件像样的礼品都拿不出来，他们怎么好意思登您的门？就只能是我来，我想托叔帮个忙，把缝纫机跟收音机卖了，您放心卖了这两样东西后，我爹娘定然会亲自登门感谢您跟婶子的！”
顾瑶瑶不疾不徐地说出这番话来。
丁满贵瞬间觉得满天乌云都散了，他眼睛一亮，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前脚他闺女刚哭闹着要缝纫机，这后头就有人要卖缝纫机，巧他爹遇上巧他娘，巧上加巧了！
许道珍也一脸惊喜，忙忙地问，“瑶瑶，你没开玩笑吧？那么好的东西，你留着当嫁妆多好啊，干啥要卖？”话一出口，就招来了她男人一枚眼刀子，那意思，你蠢啊，她想卖，你拦着干嘛？
许道珍也瞬间回过味来，忙又补充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想卖多少钱？”
“叔，婶子，咱们都知道缝纫机跟收音机的价格，我呢，也不多要，城里百货商店里多少钱，在那个基础上再加十块钱就成！”
顾瑶瑶说道。
“那……票呢！”
丁满贵问出这话时，紧张了。
他没票啊。
“票就不要了……”
“啥？不要票？”
丁家两口子同时惊呼起来。
“嗯，就因为不要票，所以每样多加十块钱，叔，婶子，您们说，我这不算漫天要价吧？”
顾瑶瑶说着，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不算，这哪儿算啊！一张工业票，别说是十块钱了，就是五十块钱还没地儿买去呢！”
丁满贵激动了，烟袋锅子往旁边一丢，满脸笑，“瑶瑶啊，想必你进来前呢，也听到你云云姐的话了，闺女想要嫁妆，我跟你婶子只能是尽力满足了，这不，叔能力有限，给她置办不来缝纫机，就不高兴了……”
“他爹，你就别绕圈圈了，直接说，瑶瑶也是个爽快的，你磨磨唧唧的反倒不像个长辈儿！”
许道珍有点急眼了，她生怕丁满贵再啰嗦下去，顾瑶瑶改了主意不卖了，那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好，那叔就跟你直说，叔想买你的缝纫机，你看成不？”
丁满贵满眼期待地看着顾瑶瑶。
“成啊，卖给谁都是卖，既然叔您要买，那这样，就照着百货商店的原价，额外加的那十块钱我也不要了！”
顾瑶瑶也痛快地说道。
“真的假啊？哎呦呦，我的好瑶瑶啊，你可真是婶子的好侄女，婶子打小就看着你好，果然越来越好啊！瞧瞧这长得多水灵啊，还聪明，能干……”
“婶子，您可别夸我了，再夸我就找不到回家的道儿了！”
哈哈哈！
三个人一起笑起来，许道珍说，“不怕，你晕乎乎的了，婶子亲自把你送家去！”
“不过，叔，这个卖缝纫机的事儿，也没准儿成不了！”
顾瑶瑶一句话，让丁满贵脸上的笑凝住了，他面呈不悦，“瑶瑶，你这一阵卖一阵不卖的，不会是来耍着你叔跟婶子玩的吧？”
“就是，瑶瑶，是不是你没商议你爹娘，私自做主啊？”
许道珍也不愿意了，这闺女的脑子不是被昨天那一出给气出毛病了吧？
“叔，婶子您们听我说啊，我爹娘都是听我的，我说卖，他们没有不乐意的，但顾家还有当家的不是？您们都知道，咱们村向来都是尊敬长辈的典范，我是说万一有什么长辈儿的到我们家里要缝纫机，您们说，我咋办？”
啊？
顾家的长辈儿？
丁满贵两口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猜着顾瑶瑶话里指的是她爷爷顾老倔老两口了。
说的在理啊，就顾老倔那老婆子出了名的占便宜没够，她得知瑶瑶得了这些好东西，那还不想着法儿地去跟顾大壮要啊，要不来就抢呗，反正老子抢儿子的，即便属于犯法，那也没哪个儿子敢真去把老子告进大牢里去！
丁满贵一拍桌子，说，“东临村我说了算，瑶瑶你放心，只要我不点头，谁也别想从你家里拿走一针一线！”
“那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哦，对了，叔，我还真有点事儿要求求您呢！”
顾瑶瑶刚作势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事儿来站住了。
“瑶瑶，啥事儿你尽管说，你叔能力范围内的，绝对答应！”
许道珍干脆地答应下来。
丁满贵心里也高兴，没怪老婆不问清楚是啥情况就答应了。
“叔，能不能拜托您给我娘安排轻生一点的活儿，让我娘干完活时也能回去照顾照顾我爹，给他倒杯水喝啥的！”
顾瑶瑶的话刚说完，丁满贵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五分钟后，顾瑶瑶在丁满贵两口子的热情欢送下从丁家走了出来。
绕过丁家所在的街角，迎面的老槐树下，丁大帅斜靠在树干上，定定地看着她。
“大帅，昨天的事儿，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顾瑶瑶笑着走了过去。
“想要替着你娘安排个活儿，你不用把缝纫机卖给我爹，我就能替你想办法！”
丁大帅没回应她的话，起了另外一个话茬。
十七岁的少年身量还稍显单薄，却偏生表情里是一种跟他年龄不相符的淡定。
不知道怎么，这一刻，顾瑶瑶忽然就不敢跟他对视，总觉得少年的眼底有一团火，她冒冒然一头闯进去，定然会被点燃，会再也无法脱离。
“我想卖缝纫机也并单单是为了我娘的活儿！”
顾瑶瑶别开头，看着小巷口处的阳光，语声轻柔，“顾家顾翠琴他们是什么人性，你也看到了，我不卖了缝纫机也保不住它！”
“他们敢！”
少年的眼底迸发出怒火。
“你是想让我跟我的亲爷爷他们撕破脸皮？还是你要拿着棍棒打徐建辉一样去打我爷爷那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且不说，你会因此陷入众矢之的，就说，你凭啥管顾家的家事？”
我……
顾瑶瑶的话问住了少年。
少年的面色有些涨红，几次张口想要说话，但都半道儿打住了。
“大帅，不好啦，我刚刚跟狗剩换班儿，躲在顾家，发现顾老倔跟他儿子女婿一起推着小推车进了顾家……他们似乎来者不善啊！”
雨生快速跑来，也没瞧见顾瑶瑶，自顾自地跟丁大帅说道。
额？咳咳……
丁大帅真想一拳把这货给打聪明了，他眼瞎啊，没看到自己对面还有一亭亭玉立的少女吗？
他这一干咳，倒是把雨生给惊着了，扭头一看，嘴巴就张的跟塞了核桃似的，“瑶瑶姐，你……你咋在这里？”
“大帅，是你让他们守在我家周围的？”
顾瑶瑶已然明白，丁大帅此举是警惕徐家人来报复。
这倒好，外敌没来犯，自家后院先拉响警报了。
“没，没有，雨生就是……路过，对不对啊？”
丁大帅摸摸后脑勺，冲着雨生踹了一脚。
雨生猴子似的窜到一旁，避开丁大帅那一脚，脸上尴笑着，“是，是，我纯属于路过，你们继续，甭管我，我走了……”
这个蠢货！
丁大帅见雨生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也懒得再纠结是不是他让人轮班在顾家外头守护的，转头跟顾瑶瑶说，“你甭怕，我……”
“你又想干啥？丁大帅，你个小屁孩能不能别多管闲事？该干嘛干嘛去！”
顾瑶瑶板着脸，一副我是你姐，姐会没有自保能力吗？
她说完，快步就走了。
身后的雨生呆若木鸡。
丁大帅狠狠在雨生肩膀上捶了一下，低低地咆哮，不就比我大两岁？我不是小屁孩儿……
“哎哟，疼，疼……小屁孩不是我说的，有本事你打瑶瑶去啊？”
雨生哭咧咧。
“瑶瑶也是你叫的？叫姐！”
“瑶瑶姐……”
丁大帅掉头就往家里走，后头雨生问，“大帅，我……咋办？”
“回去守着，看谁敢动她一指头！”
“好唻！”
蹬蹬一阵脚步声，雨生往反方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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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瑶瑶回家，就看到她爷爷顾老倔，她奶于彩凤，二叔顾二贵，小姑父马进财都杵在她爹的屋子里。
于彩凤挤出一抹笑来，说，“大壮啊，娘这些日子忙，也没顾得上来瞧你，咋样啊你的腿？见好不？”
“就是，就是，大哥，我这才知道你的腿伤了，好了吗？”
顾二贵腆着脸，说道。
这放屁的话一听就假，顾大壮出事儿已经小半年了，都一个村住着，两家不过隔着几条胡同，他顾二贵又聋又瞎，所以才知道？
“那个啥，他大舅，昨天的事儿，都是翠琴识人不清，才把那么个祸害弄到你家来，你可被怪乎她，她……怎么说也是你妹子！”
还是马进财说了句人话，甭管是不是真心的。
“进财，你大哥怎么会怪翠琴？翠琴原本也是为了瑶瑶好……”
顾老倔说着就看向自己大儿子。
从他们进屋，顾大壮就一直沉默不语。
没喊爹娘，也没张罗着让媳妇丛淑兰去给他们倒杯水。
这种异常的沉默，让顾家来的这些人有点摸不着套路了。
顾二贵跟马进财都看向顾老倔。
顾老倔清了清嗓子说，“老大，你也知道，你娘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家里的针线活儿呢，都做不了了，听说你家里有缝纫机，她想借家去使使，使完了再送回来，你放心，不耽误你们使……你看，成不？”
这话听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顾瑶瑶抿着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来。
就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顾老倔这急乎乎的吃相也忒难看了点。
但她没吭声，也看向顾大壮跟丛淑兰。
人活一世，想要活得理直气壮，首先得自己先立起来，如果爹娘本身就是一对儿愚孝的，甘愿为顾老倔他们当牛做马，那她顾瑶瑶就是在爹娘耳边嘀咕一千一万遍顾老倔是坏人，他们是来抢劫的，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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