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缄默而沉重的爱意

玩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翠花找来唤我们回去吃饭。

孙婶子和孙婆婆客气,硬要留着我们在她们家中吃,寻常百姓没有大宅门里的规矩,窜门吃饭是常事,看着小毅眼底饱含期待,我也不扭捏的留下吃了一顿饭,让翠花回去和夏半知吃。

翠花欲言又止,讪讪回去了。

许是小毅乐开了怀,玩累玩饿了,不似昨天一般吃不下咽不下,在简单的粗木桌上吃了整整一碗饭,连菜也吃了不少。

天色将近黑的时候,我才带着小毅与孙婶子和孙婆婆道谢告辞,回到自家院中。

整整又一天过去,小毅仍不肯回去,说约定了丽妹妹和小佳弟弟明日再玩,我只好叫翠花烧水给他沐浴净了身,可直到他沉沉的睡过去,我也没等到周槐之或者赤八、赤九他们来接他。

夜深了,夏半知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才敲开我的门,“小颖,若不然你将他抱我屋里与我睡吧!”

我无奈的摇摇头,“他半夜醒来会闹,同我睡没关系的。”

“可男女八岁不同席,他也有九岁了。小颖,你与他一个孩子睡在一起像什么话呢?”

虽然这言论确实有些道理,但小毅在我眼里就只是个孩子,而且他的毒若没有得解,命不久矣的一个孩子,顾忌那些做什么呢?

“这院里只有哥哥和翠花,旁人也不晓得。”

“就是旁人不晓得,也不行。你好不容易入女学……”

他们总爱拿女学说道,可我的目的很简单,一个是为摆脱胡申他们的纠缠,一个是为了夏半知继续在学院,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打算。

“哥哥,我入女学并不是为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我没想过嫁人。虽然有金夫子、华夫子极力为我铺垫名声,但是一个弃妇小妾,能嫁给谁?谁又敢娶?”

夏半知哑口无言的默了一会后垂下头,声音沉沉的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牵强的笑了下,“哥哥早些去睡吧!这个戏本写完就不必再写了,我一个女儿家不便与人交道,你得了闲空将那风扇蜗轮滚轴机制图卖了,应该能得不少银子。”

有人会疑惑,你会机械制图,怎不自己拉人脉做生意?金夫子他们不得帮衬帮衬?

嘿,金夫子他们只会劝我将图纸无偿贡献给学院,那些手到擒来的敛财只是凭空想象而已,生产、经营、售卖……层层受朝廷管控,打通人脉可不像前世经济开放那样的方便容易,得需要背景和靠山,不然只有被压榨的份。

我一个处在流言风口浪尖的女人,想去找靠山,那是痴人说梦,而且不定落入什么样的陷阱里,还不如简简单单的卖了。

不然为什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得了功名,当了官才有底气。

官僚制社会的现象,不是一个人想翻身就能翻的,尤其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而遇见金夫子他们,是我一生所幸。

夏半知喉结滑动了几下,仍是转身走进他的房间里去了。我也关上门,半躺靠在床边,望向窗外布满阴云的天空,望向某个地方的阁楼……

那扇窗户一直开着,我看不清那里是否有人,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在那里,心中也有点点希望他在那里。

“唔唔……”

不过一米三的床,两人睡,实在有点挤。小毅拧着眉头翻了个身在哼哼,我晓得他醒了,只是在忍着痛。

早晚按时吃了药,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也不晓得白天在做游戏的时候,他有没有痛,看着他忍痛成这样,我除了心疼就只剩下无能为力。

我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问道:“小毅,还想听昨天葫芦娃的故事吗?”

“唔唔,不想听了。”

“要不我们做个小游戏?”

“不做了。”他痛苦的闭着眼睛摇摇头,“夏颖,我胸口好痛,不想做。”

他明明想哭的,但还是忍住了。

“好,不做。”我躺下来,给他哼唱一首遥远的摇篮曲。

夜太漫长了,熬得人心如刀绞。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凌晨翠花来敲门叫我醒来时,身边的小毅却不见了。我惊慌失措了一会,却发现枕头边有一条铜质的锦鲤吊坠,细绳编得链子整齐的叠好就在我转头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我放下心,也瞬间明白他夜里来过了。

只是……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悄悄将这西游楼的信物给我。

外头下大雨了,春雷阵阵的。

不能穿着蓑衣骑马,因为女学的服饰头饰都有规制的,脏了凌乱了要受惩罚,我打了一把伞同夏半知一起走出院子,上街租马车去东城。

雨水哗哗作响,走了一段后,夏半知突然侧头问我:“小颖,你是不是喜欢那位了?你说的那个百倍好的男人,是他吗?”

我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这样缄默而沉重的爱意,确实让我的心凌乱了。

“小颖,我晓得你还在介怀,其实……我也在介怀,毕竟荷儿她……”夏半知没将余下的话说完,转而道:“但如今我也将你当亲妹妹,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即便他千种万种好,你是不能与他在一起的。前儿娘来信了,说……说父亲得了上头人赏识,不日就会迁居来盛京任官,娘和夏雨也会一道过来。”

我一顿,“怎么这么突然?”

“你有金夫子提携,拜华老太君为师,鸿蒙学院几位夫子为你作保,所以有人去捧父亲,并不奇怪。”

“谁捧的?”

夏半知摇摇头,“只晓得是盛京里的官差送去的举荐信。”

我拧眉想了一阵,却想不明白会是谁。但我觉得不会是周槐之,因为他曾劝我离开盛京。

“小颖,如果父亲真在盛京授了职,我……我与你若要前程似锦,必须认祖归宗,你如何决定的?”

即使挑着商铺的屋檐下走,裙摆上还是沾了不少溅起的泥水。

我怅然的望着朦胧雨景中楼宇房屋一会,看见有一辆马车朝我们这方过来,看见那个大胡子后,才冷冷说道:“随你吧!你既然这么问,就是心里做了打算的。但娘呢?你置她于何种境地?”

说完,我朝聂耿招了招手,他立即将马车赶到了我面前,我根本没看夏半知的表情如何,借着屋檐下台阶的高度,跳上马车,道:“去东城国艺女学。”

因为下雨,街上人少没有堵车,比往常要快了两、三刻钟到女学门口。下了车,聂耿找我要五钱车费,我意味深长的朝他一笑,“反正你要等着我的,下午一起给吧!”

来回都只要六钱,单趟还五钱?哼,我给你个锤子。

无故旷课一天,将将才进学堂里,于夫子就让我双臂上一边放了一碗清水罚站在前头,众位姑娘们闷着头嗤嗤的笑话我,花枝乱颤的,格外生动好看。不过今儿我瞧那八公主怡霖总有意无意的阴森森瞅我几眼,怪让人心里不安的。

自来国艺女学,除了在华老太君那,我会暴露本性,在各位小妹妹面前,我相当老实。

她们说我“闷骚”只勾引男人、笑我“低贱”如泥……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独来独往的,与她们一直相安无事。所以她们尽管嘲弄、嫉妒、轻瞧……但像此时怡霖八公主这样仇恨似的看我,倒是第一回。www.)

我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站了一天,因为午饭没得吃,散学到华老太君院里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听闻你给刘夫子送了个好东西?”

华老太君犯懒,一直半躺在美人榻上休息,离我写字的书案一、两丈远。

我呃了一声,吞了几口气进肚子后,继续写字。

“你给守门的司婆婆送了东西?”

“嗯”

“什么时候也送一个给为师?我劳心劳力的做你师傅,还当不得他们?厚此薄彼,我可不依。”

我手指一僵,脑仁有点疼,“夫子,您也不缺什么,不图什么,我能送什么入您的眼?”

“图,我哪里什么不图?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人好事,什么都不图的?”

“让我想想。”我无奈的应了。

明明什么没吃,肚子有点不舒服。我起身告退去了恭房,转身前,看了眼闭目悠闲躺在美人榻上的华老太君,心中感叹她好歹是女学校长,这日子过得实在是颓废,洪老夫子还每日看些书茗茗茶。

大概受凉了,拉了一阵肚子出恭房,被薛婆婆拦住。

“夫子有客人,你稍等一会再过去。”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多了许多丫鬟婆子,便小声讨好的问道:“薛婆婆,求您拿点吃的给我吧,饿死我了。”

“你晓得女学规矩严,怎还不懂分寸的无故旷课?若有事也派人来请示一声,若要放在宅门、宫廷中,你非得被一顿教训。”

“下次不敢了。”

薛婆婆说归说骂归骂,但心比华老太君要软多了,去了一会就拿来四个热腾腾的点心,用桃花瓣做的,十分香浓好吃,只是我还没吃完,前头就有人过来喊。

“夏姑娘,夫子叫你过去呢!”

看着娇俏的小丫鬟同我熟稔的打招呼,我咬了半口的点心差点掉落下去。

这种抛到九霄云外的老熟人,竟然在如此地方再相见,我不得不感叹人生因缘际会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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