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心

(七十八)

温连挨了一枕头,彻底相信了崔晏不是装模做样,因为这小子绝对是用了全力才把枕头扔过来。

他轻吸了口气,把枕头捡起,看着崔晏道:“行行行,我无耻,你高尚。”

“出去。”崔晏紧盯着他的动作,又重复一遍。

温连拿他没办法,只好把枕头扔回床榻上,轻声嘱咐:“那你别乱跑,一会传膳进来,记得吃饭。”

说罢,见他还一副提防模样,温连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帮他把门关紧。

他得跟文淮之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否则,让皇帝知道他那太子成了傻子,恐怕好不容易攒来的那点好感度都会尽数消失。

然而温连刚离开书房不久,他在文淮之那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宫人报信。

“启禀大人,太子殿下自己从窗户跑出去了!”

温连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他去哪了?”

“好像是……好像是华清宫的方向。”

两人对视一眼,温连立刻起身道:“你在后宫不好走动,我去看看就是。”

文淮之颔首道:“听说三皇子现今还住在华清宫里,万事小心。”

前世这个崔清可不是什么善茬,要不是崔晏跟他有仇,崔晏将他给解决了,恐怕此人必定难缠百倍。

温连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待他急匆匆赶到华清宫时,一个瓷瓶正好砸在脚边。

青兰玉竹的云瓷碎片散落一地,温连心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近。

果然,崔晏立在殿前,而崔清就站在他的对面,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滚出去,你给我滚!”

崔晏的目光在他面上打量,听到他情绪激动的咳嗽声,面无表情地挪开眼,朝着殿内更深处走去。

温连连忙追近,问道:“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病榻上,无力阻拦崔晏的崔清陡然看向了温连。

“江施琅,你当他是什么良善之辈,当心最后自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崔清急促喘息着,面露狰狞,大笑出声,“崔晏,你就是个畜生,畜生,当年还在襁褓时就该让母妃用手掐死你,把你活活掐死才好!”

话刚落罢,崔清猛然咳出一道血来,飞溅在身旁茶桌上,眼睛仍然如同想要将崔晏瞪毙般,死死咬着牙,嘶声道:“来人,拿剑来。”

周遭宫人没有一个动弹,都被这口血惊得呆立在原地,直到崔清用像是想要把嗓子撕裂般的声音怒吼一声:“拿剑来!”

众人终于回神,一个个相视几眼,所有人纷纷跪落在地,胆战心惊,生怕被崔清连累。

谁人不知这位太子殿下现在风头正盛,崔清难不成得了失心疯么,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弑兄灭储之罪,他几颗脑袋担当得起?

“够了!你想干什么,想杀当今大宣的储君?”温连挡在他眼前,沉下声

音对崔清喝道,“兄弟阋墙传到圣上耳朵里的后果殿下不清楚?若殿下还想留住这条性命,就老老实实地待着!

他真的动了气,先前在温连眼中的崔清并非如此,起码是个好学懂礼之人,现在竟疯到连理智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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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清猛地抬眼看向他,冷笑了声,压下咳嗽,“江施琅,那盆毒花摆在宫里是不会死人的,只要燃着檀香,檀香的气味可以中和花毒,您难道就不奇怪么,为何我和母妃还是中了毒?”

温连愣了愣。

这些日子,崔清已被病痛折磨到快要发疯,整日缠绵病榻,倒也想明白了许多事。

“因为那日,崔晏他问母妃送来的檀香宫里有没有在用,母妃知道他心思险恶,这才命人把所有檀香撤了去。母妃和我不知花的毒性,可你猜那花的毒性谁最清楚?那盆毒花是崔晏从小亲手所植,他全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如今他来,是来杀我的,你还不明白?他是来杀我的啊——”

话音落下,温连骇然地转头看向崔晏,崔晏冷冷盯着崔清,一句话也没有辩驳。

看他这样子,温连还有什么不明白。

——丽妃一事,真是他做的。

一句话便葬送了华清宫一宫之主的性命,在后宫恃宠而骄的丽妃娘娘就此陨落,败给了自己的多疑,三皇子也因此病重难医,失去竞争太子之位的可能。

而始作俑者却毫发无伤地脱身,甚至还有心情在华清宫里为死去的丽妃烧纸守灵。

这是何等心狠手辣的城府和手段。

温连倒吸了口凉气,欲言又止地收回目光,崔清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显然是喘疾就要发作了。

当初他母妃给崔晏留下的终身难愈的喘疾,如今因果循环,落在他的头上。

“来人,快去请太医!”温连顾不得崔晏,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崔清就这么死在眼前,好歹也是个皇子。

温连将崔清摁回床榻上,发觉他已经全然失去力气了,神态痛苦,看起来比崔晏要严重的多。

可这样的痛苦,他只经历了一个多月,而崔晏已经忍受了半生。

崔清快要昏过去了。

温连无奈地看向崔晏,问道:“把药给我。”

闻言,崔晏缓缓垂眼看向他,从衣襟内取出一颗药丸,这药丸是宫里太医给他做的,虽不及文淮之的药效果好,但也能暂时抑制喘疾。

他将那枚药丸举到温连眼前,而后,面无波澜地捏碎了。

粉末顺着他的指尖簌簌而落,温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崔晏?”

崔晏望着温连,眼底尽是自嘲,他像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在你眼里,我是很坏的人,对不对?”

温连哑然失声,听到他继续说,

“可这世界总是需要坏人的,没有坏人,大家全都好,那怎么得了……永远都会有坏人在的,我从不认为我做的是错事。”

“没有好人,就凸显不出来坏人,

我只要稍稍比其他坏人少坏那么一点,我就是好人。

可若没有坏人,只要我稍稍比别人少好那么一点,我就是坏人。”

“凭什么救他呢。

不救他,我就是坏人吗?”

崔晏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他只知自己做这些事,并不后悔。

不仅如此,他还想把父皇一并送上黄泉,杀掉所有欺辱过他的人,找出在元唐寺放火的罪魁祸首,再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不喜欢他,冷落嫌弃,任由丽妃和宫人们排挤折磨他,他也不会沦落到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从天边云端掉到无穷地狱,造成这一切的人,崔晏都想让他们死掉。

他不够宽善大度,不够能忍耐苦难折磨,这难道就是错么?

崔晏一开始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他甚至从未想过要成为皇帝。

他年纪小,理解不了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罪恶,理解不了母妃为什么更喜欢弟弟不喜欢自己,理解不了分明他和父皇是父子至亲,父皇待他却像陌路人一样无情,更理解不了弟弟为什么从出生起就万众宠爱,健康快乐。

为何受折磨的人是他,不是弟弟?

太多困惑,太多绝望,只有恨能排解。

既然弟弟想杀他,那他也不救弟弟。

温连饱受震撼地看着他,崔晏现在只有五岁的心智,可他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文淮之和崔晏的身世在书里如此相像,同样是遭受磨难沦落成乞丐,一个成为男主,另一个成为了反派。

如果这本书没有所谓男主和反派,没有标签来标榜正义与邪恶,崔晏所做的事,只是每一个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受尽磨难的人绝望反击却被定义反派,得到救赎的人享受光明就被称颂正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错的是崔晏五岁那年,没有人救他,没有人从深渊里拉他一把,而文淮之遇到了肯救他的人。

原书里,温连、陆子云、江施琅、他的义父……文淮之有着无数善良的人相助,崔晏什么也没有。

他只有自己,踩着尸山血海,血迹斑斑地从地狱里爬出来,向所有亏欠他的人复仇。

“我回去了。”

崔晏本意是来看看母妃的牌位,现在牌位没能看到,也没兴趣再呆在华清宫里,他不想看见崔清狰狞的死相。

此地较他记忆中变了样子,可那股阴寒冷戾的气息永远不会消散,好像下一刻丽妃仍然会带着令人发指的笑意,从屏风后幽然走来,细长尖利的指甲死死掐住他的喉咙。

他冷得发抖。

崔晏转过身,低垂着头,默然地踩着玉砖离开。

温连怔怔地看着他,自从穿成江施琅后,他见到的崔晏永远冷静稳重、无所不能,仿佛世上什么事在他手心里都能迎刃而解。

哪怕知道自己不是男主,崔晏也没有多少反应,文淮之骂他是祸国太子都毫不在意。

只有现在温连能感觉到,崔晏只是一个无助的小孩,被困在过去的阴霾中,走不出来。

小时候的崔晏,是否也曾经想象过自己成为一国之君的场景,是否也有过自己想做的事,想成为的人?

可没有人帮他,没有人站在他这边,他一直都是独自走在人生这条漫长痛苦的道路上。

温连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胸膛里心脏逐渐开始激烈地跳动,晨曦初升,清风习习。他忽地冲上前去,抓住了崔晏的手。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甚至觉得恰到好处,天气是好的,风是好的,人也是好的,一切时机正好。

温连立在崔晏身侧,缓缓与他十指紧扣,心跳怦然。

崔晏愕然地看向他,努力挣了挣,试图拯救出自己的爪子,嘴角微抽。

“放开,你无礼。”

虽然周遭没人,但这人未免也太大胆些!

“崔晏,等恢复记忆之后,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温连不仅没放开,反而牵得更紧。颤抖的脉搏自掌心传来,崔晏动作倏然顿住,一股奇异的直觉告诉他,温连将要说的话,可能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徐徐道,

“你要记得,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就算所有人都说你是疯子,说你有多坏,多狠毒,多混蛋,但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就好,你有一颗世上最需要爱,也最珍惜爱的心。”

崔晏怔怔地看着他,浑身冷凝的血液都因为这些话而渐渐融化。

“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管这有多难,我一定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们一起过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枯燥乏味平平无奇的人生里,温连头一次生出想要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余生的想法。

感觉,还不错。

温连抬眸看向崔晏,忽地笑了笑,那笑容灿烂极了,与明媚的曦光一同照映进崔晏的眼底,仿若点缀着璀璨的星子,炽热发烫。

“当然,不是作为臣子,亦不是老师、父亲,只是作为……”

他抿了抿唇,捧住崔晏的脸,极轻极缓地在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声音沉沉而诉。

“一个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来到这里有原因,认错男主有原因,舍不得离开小坏蛋也有原因,温连如今才恍然大悟

——缘分之所以纠缠难断,是因为身体和理智在想尽办法远离,心却披荆斩棘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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