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滩暗红的血迹缓缓洇了开来。
仙卢嗖地提起裤子，在予情背后探头探脑：
“死了吗？”
“嗯……”不好说。
予情观察了会儿那具仰面倒下的尸体，这脸可真惨，当初明明还算得上是个阳刚型男来着。
仙卢快速地瞥了一眼，倒也没再补一句活该。
他皱着眉脱下衬衫递过去：“你的衣服呢？”
自认为帅昏厥的救场大队长予情这会儿其实只穿着平角小内裤和背心胸衣，最可怕的是那把融能枪又回到了裤/裆里，鼓鼓囊囊地坠在那儿……简直不堪入目。
而她裸露在外的四肢和背部则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擦伤，看上去也颇为凄惨。
“钻洞钻的。”那送菜通道居然不是直上直下的，中间拐了好几个弯，本来就很窄了还拐弯，直接给她卡得动弹不得，最后不得已舍弃了衣服硬是挤了下来。
“我这可是，瞅瞅，为了你才背负的勋章啊，我觉得起码值好几次鸳鸯浴吧。”予情接过他的衣服抖了抖，一看衣襟上七零八落的纽扣便笑，“嗬，战况激烈。”
她比划了两下又还回去：“也扣不上，影响活动，不穿。”
“爱穿不穿。”仙卢丢了个大白眼给她，“还以为你一个人跑了，现在来干什么？”
予情立刻笑话他：“刚刚你不还怪我来晚了么？”
仙卢词穷了一秒，他只是看见她习惯性嘴硬而已，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似的，就很刺激人。
“时间不多，该交换信息了。”予情从降下来的银色板块上拾起一只破木盒，径直揣进了胸衣中间，可惜两边平平，不是很能夹得紧。
“……什么垃圾就往衣服里装？”仙卢嫌弃地看着木盒上剥脱斑驳的碎屑薄漆，一边把白眼翻到另一边斜瞪她，“还不是你非要买的那个面具！”
哦？予情诧异，但她从那面具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也贴身携带过，而且被他们买走之前在摊主手里就不知放了多久了，没道理现在才出问题。
或许是需要某些条件吗？
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仙卢就倍感烦躁恐惧，但他仍臭着脸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用它攻击了那家伙……可能是血？”他顿了顿，“也可能是信息素之类的？”
除了她和仙卢，这里难道还有第三个……
予情皱眉凑近了地上的尸体，浓郁的腥气中果然隐隐萦绕着另一股未知的信息素。
真奇怪啊，园长不是Beta吗。
“腺化剂，他注射了腺化剂。”仙卢比划着注射器的长短，“这个假Alpha注射腺化剂之后，我才用面具划伤了他的脖子，然后……那东西就活过来了，感觉比起追逐我们，它对剩余的腺化剂更有兴趣。”
予情颔首，不知跟极光四层出现的是不是相似的生物，如果属于同类，那大概率是冲着Alpha的遗传基因来的吧。
但若两者都是能干扰精神状态的生物，那现在这个比出现在极光的那个，的确大有不如。
感觉上似乎差了些什么东西。
极光那次她也只愿意迂回闪躲的，对危险的强烈直觉让她没法正面接触。
“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予情扭头仔细打量灰棕毛发的仙卢猫，站姿很有风范，表情依旧矜持骄傲，说话逻辑健在，跟那名叫做沃德·阿拉法特的异化者状态不同。
仙卢抿了下嘴唇，“我不知道。”
“那就是暂时还不错的意思。”予情笑起来，捏着周波刀在光头的尸体上翻翻捡捡。
“在他的背心内侧口袋里，芯片钥匙。”仙卢皱眉，纠结又冷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那应该明白，我是高危曝露，一旦……你来救我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把你自己搭进去——这通道还有用吗，有用的话你早点离开吧。”
真是个矛盾的娃娃，予情啧啧叹，一边告诉她钥匙所在，一边叫她自己走——叫人心痒痒的就想捉弄捉弄他。
予情抛了抛薄薄的金属芯片，支着膝盖直起身，正要说话便听见一阵轰然巨响，震得墙壁嘚嘚直颤。
“好吧，能控制通道升降的人跑了。”予情笑眯眯地摊手，“我们只能出去闯闯了。”
“？”
……
老人推着金属箱踏进深蓝色的陆行艇，厚重的压力舱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彩虹糖在他眼前弹出了一面小小的光屏，电子脸上的表情很愉快。
一名娃娃脸的雀斑小青年打量着他，“不好意思，你的行李要暂时交给我们保管。”
老人耸耸肩，表示请便。
娃娃脸瞄了眼一边不断报警的三维体透视图，立刻震惊地看向儒雅微笑的老人：
“你、你这、你这算是人还是机器啊？”
“唔，一个以金属齿轮代替了70%生物组织的Alpha男性，如果小先生能认同的话，我是很乐意这么介绍自己的。”老人毫不介意地撸起袖子展示自己精妙绝伦的机械义肢，“我可能通不过你的危险品检查，不过我发誓我没有携带任何杀伤性武器。”
“太无礼了，六崽。”按在头顶的大手阻断了娃娃脸的惊叹，“很抱歉，以列·马尔顿副院长。”
老人抬眼望向走出驾驶舱的高个男人，摆摆手：“没关系，我喜欢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以及，能去掉副院长这个后缀就完美了。”
眉眼狭长的男人似乎总是带着一脸笑，让人看不明白真实情绪。
“胡丝陪马尔顿先生聊会儿吧，我已经联系过洛蔻，五分钟内全员撤离极北乐园。”
剃着光头的女性beta擦了擦满身血迹，点头应是。
老人放松地摊进座椅，透过舷窗眺望被轰击出了个洞的铁峰城顶层。
无数色彩斑斓的植物第一次暴露在狂野干燥的沙地飓风中，很快便开始干蔫打卷。
彩虹糖弹了一段小小的文字：
“您在不舍吗？”
老人静了会儿，和缓道：
“过得真快啊，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在虫巢遇到了还是个少年的卡宾斯。”
胡丝抬起头看他。
“他那会儿就很倔强，又自卑，又暴躁，一身臭脾气，唯一的优点就是死也不认输。”
胡丝回忆着已知的情报：
“听说他的双亲都是靠卖身为生的瘾君子，几个兄弟姐妹包括他自己都用来买卖挣钱。”
“是啊，”老人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微一叹，“他有一个双胞胎妹妹，身体不好，他总是替她去受罪。我那时候，只是想要一个帮忙打下手的小助理，就看中了他乖巧可怜的妹妹，想着这也算是帮她脱离苦海了。
他以为小妹妹要来伺候我这个死老头，便又替她来，打算从我这骗点钱再弄死我，好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哎，真是鸡飞狗跳的日子。”
“那他妹妹呢？”胡丝有些惊讶，看园长一副老子天生孤寡的样子，竟然这么宝贝妹妹。
“就算他一个人能挣两个人的钱又如何，家里不还是闲着一个吗。”老人凝视着越来越远的银灰色堡垒，“他的双亲总有办法找到一个单纯无依的孩子……你知道花面宴吗？”
胡丝皱了下眉，“听说在黑色世界流行过好一阵子，后来渐渐销声匿迹了。”
老人点点头，表情温和平静。
“那个小姑娘被卖进了花面宴，成了桌上的一盘炙烤大餐。
那大概是卡宾斯最后一次像孩子一样大声哭泣吧。
后来我们互相扶持着在极北乐园落脚，他终于得到了足够的权势，成了大家口中的‘园长’。
但我记忆最深刻的，仍然是他叫我‘死老头，交出钱来’时的模样呢，是我老了吗。”
胡丝沉默了会儿，跟他一起望向窗外。
……
洛蔻在圆形大厅里跟同伴们谈笑风生，但随着时间流逝，仍然未出的结果和大管家摩恩·杰利脸上的嘲讽无不让她心烦意乱。
然后身边不仅有个从刚刚起就在狂吐的Alpha一号，还有个盯着天花板转来转去像精神类患者的Alpha二号。
伊恩缓缓吸了口烟，“需要喝点东西吗？”
露安·贝克特里斯没有回应，他抠着桌面吐出一口酸水，手背上青筋浮凸，似是隐忍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没听说贝克特里斯家的这位少爷有病啊，晕血也不至于现在才有反应吧。
另一位也是古古怪怪神神叨叨的。
白毛青年抹了抹嘴唇，提起窄长的离子刀大步逼近穿着红色胸衣、容貌冶艳的女Beta。
他的脸色很差，泛红的眼里却是即将满溢而出的凶狠。
洛蔻神情微变，不禁后退一步。
“开门。”露安冷道。
“还没出结果呢。”洛蔻笑盈盈地别开他抵到鼻头的刃尖，“露安先生这是？”
“跟我无关，开门。”
洛蔻凝眉不语，像现在这样把所有人汇聚到一起的机会真的太过难得，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拉卡宾斯下台的机会了。
虽然她们的人已经控制住场面，除掉了园长的大多数嫡系，可一旦开了门，那群城里的家伙还会不会保持沉默看戏就不好说了。
毕竟园长跟他们合作的时间更久一些。
“此处并无任何封闭对策，如果这里的人都受到了影响，”绿眼睛的Alpha收回注视天花板的目光，平静道，“开门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失误。”
露安看他一眼，冷冷地提了下唇角。
“就算呆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你想跟一群垃圾死在一起是你的选择。”
大厅里的气氛微微一滞。
被撇进了“垃圾”里的伊恩并不在意，他蹙着眉开始疑虑他们的话中含义。
洛蔻听不明白两位Alpha在打什么哑谜，却感到通讯器轻轻震动起来。
她心中一喜，连忙接通。
“洛蔻？”
“老大？胡丝那边有消息吗？”她也懒得再遮掩，连忙问道。
属于成熟男人的低沉嗓音传进耳中：
“我正在接胡丝的路上，放弃这个任务，不，是放弃极北乐园——”
“什么？”洛蔻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开始听不懂老大的话。
“我们得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极北乐园已经不再重要，铁峰城现在很危险，速去。”
洛蔻捂了捂额头，只觉得哭笑不得。
“是……”
“啊，”通讯器那头似乎顿了一顿，“卡宾斯得到的那名Omega是何情况？”
洛蔻想了想，“灰棕色头发，男性，二十几岁，挺漂亮，是持红色卡牌的人送来的筹码。”
“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一名女性Omega吗？”
洛蔻歘地扭眉，警惕心顿起。
“没有，怎么？”
“……无事，快撤离吧。”
挂了通讯，洛蔻一掀长发，媚眼乱飞：
“不玩了不玩了，开门！咱们撤咯兄弟们！”
见她几乎是擦着门缝挤了出去，数名心腹立刻跟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了一秒，便瞬间作鸟兽散。
依旧跪在一边的大管家摩恩傻眼，压制他的几个背叛者也如兔子般跑得没影儿。
坐在长桌边的人纷纷起身，这神转折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他们也惊住了。
什么意思？卡宾斯赢了？
绿眼睛青年沉吟片刻，不急不缓地跟着抬脚离去。
伊恩掐灭烟头，也不管其他人是去是留，快走两步坠在白毛青年身后。
露安·贝克特里斯寒着脸回到了那通风口下，他有所猜测，只是忍不住再来确认一番。
“她不可能留在原地的。”伊恩抱胸看着他仿佛憋不住了似的，扶着墙角又干呕起来，不禁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
……刚刚是不是应该和那个绿眼睛Alpha同行才对？
这时，头顶颇为古典的吊灯倏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