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做午饭的时间，妇女们和项玉的一个堂哥，在厨房里边做饭边说笑，男人们在屋里边喝茶边聊天。b市，有的男人平时也会做饭，但是在聚会时，一般是女人做饭，男人聊天。孩子们，继续在屋里和院子里来回穿梭。他们还会跑到街上玩耍。
项李氏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屋檐下，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这热闹就是他们的。按说，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项玉仿佛也将自己置身于热闹之外。她双手插在衣兜，静静地站在项李氏身边，默默地望着前方。
期间，也有人走过来跟她说几句话。还有人喂她吃肉。或许因为肉块太大了，或许因为肉炖的还不是很烂，总之，她没有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她把肉吐在手指头上，把胳膊往前一伸，一边上下晃动着手臂，一边口齿不清地唤狗来吃。狗没动静，项玉的一个嫂子有动作了。
项李氏的这个行为，恰好被她看到了。她看到后，慌忙地走到墙角，扶着墙，嗷嗷地开始吐啊。至于她是真吐出来了，还是干呕，项玉就没去留意了。
她没怀孕，她就是被项李氏恶心到了。等她稍微缓过来了，还跟身边的某个人描述了一番。也不知道项李氏听到了没有。她耳朵也有点聋了。zuqi.org 葡萄小说网
项玉却清楚地听到了。一方面，她觉得嫂子还是有点矫情了。一方面，她也能理解她。项李氏的这个动作，说不定也能引起她的不适，假如她不是她孙女。
“老实说，我能嫌奶奶脏嘛！”她的潜意识仿佛在说。
下午，大家继续围在一起聊天。项李氏坐了没多久就躺到床上去了。总坐着，估计她也累。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也该走了。项玉下午还得回学校。
临走前，项玉去屋里跟她道别。
在三儿子家，项李氏住的是东屋，不是堂屋。东屋有点暗，屋里也没有开灯，更显得冷冷清清的，和上午切蛋糕时的热闹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项玉走到屋里，看到项李氏正侧身躺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她好像是蜷缩着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在被子外面。她的头发虽没有全白，终归还是白的更多。
项玉怕她睡着了，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叫她。她睡觉的样子，在项玉眼里简直像个安静的婴儿。她犹豫了还不到几秒钟，就看到被子动了动。紧接着，项李氏扭过头来。
“奶奶。”项玉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项李氏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奶奶我走了。”
说完了这句话，项玉扭头就走了。
“下次见奶奶，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外走着。
她也没打算多停留一会儿。
进入高三，一般，一个月才放一次假。
有一天，刚下课，老师就在门口喊了她一句：“项玉，你哥找你。”
“我哥找我？我哪个哥？”项玉心想了。
“哦，原来是我山哥。他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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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项玉看到他后，有点拿不准他此行的目的。
“玉玉，你跟我回一趟家吧。”她哥开门见山地说。
“回家干啥呀，哥？”
“家里有点事。”
“有点事？能有啥事？”项玉有点不解地想。
“啥事？”她问哥。
“也没啥事！”
“既然没啥事，让我回家干嘛。”项玉有点疑惑，可她也没有多问。她只是“哦”了一声。
等她乖乖地跟哥回到了村子里，等她来到了老院（老两口住过的）门口，立马嚎啕大哭。
三周后，等她再次见到项李氏，能看到的只能是她的遗像了。遗像前面还摆了一口棺材，里面正躺着她心爱的奶奶。
“多希望，再见到奶奶的时候，她依然坐在门口，仿佛在等着我回来。我还没走到她跟前，就欢快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她就看着我笑。”
“多想说，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项玉扑到棺材上，哭到天崩地裂。周围的人来拉她，她却跪着不愿意起来。等她哭哑了，开始哑着嗓子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奶奶。”
她一遍一遍地喊着，项李氏却再也听不到了。
奶奶走了，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奶奶却走了。
奶奶走了，项玉的心也跟着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从此以后，当她再任性地往前走，还有没有一个人，手里托着一个红红的西红柿，边追边喊：小玉，你回来呀。
现在，她回来了，她却不在了。
从此以后，当她斜躺在床上，背后，还有没有一个人，一边胳肢她，一边轻轻地念着：一抓金，二抓银，三抓不笑，是好人。
于是，她就笑了。
现在，她却哭了。
项李氏出完殡，项玉还一脸悲伤地问过李爱云：“妈，为什么你们没提前叫我回来，叫我再看奶奶最后一眼。”
“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我明明听说，奶奶临走前那几天，子女们才纷纷围到了她身边，让她的周围显得热热闹闹的，而不是冷冷清清的。若非意识到了奶奶快要不行了，大家又怎么会围上去呢。”这种话，项玉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她想的是：“我不能怪妈。奶奶生前，她对她那么好，我又有什么理由怪她呢。她对奶奶好，我只会更加感激她。”感激她的还有项修贤。他不仅会在心里感激她，还会在孩子们面前说出来。
在这件事上，项玉没有责怪任何人。
接下来，她却怪起了自己。
回到学校，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奶奶了，她又想哭了。她默默地走出宿舍，眼含热泪地来到操场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她往地上一蹲，开始哇哇大哭。
这里是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位于学校的围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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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奶奶离世前那两天，自己做的一个梦。她梦到奶奶来学校找她。她腿脚利索，口齿清晰，脸上还泛着红光。这更像是老伴离世前的那个小老太太。
项玉和她面对面站在操场边的一颗大树下。项玉认真地听她讲话。项李氏具体都说了些什么，项玉醒来后记不清了。她只是清楚地记得，奶奶的形象消失后，某个瞬间，当她抬了一下头，突然看到了树上的一只乌鸦。乌鸦是黑色的；树，是光秃秃的。
“这棵树上怎么会有乌鸦呢，平时没见过啊。”在梦里，项玉还纳闷了一下。
接下来，天空有些灰暗，她的情绪亦有些低落。
梦到这里，结束。
若不是做了这样的一个梦，还是在奶奶临终前，项玉压根不会相信“托梦”之类的说法。
现在，她信了，却晚了。
“奶奶去世前，我都做了这样的一个梦了，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是奶奶她就要不行了，她来托梦给我了。我为什么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没去见她最后一面！”
“第二天醒来，我的感觉不太好，却又很快地转移了注意力。堂哥来找我，我竟然也没有意识到。我反应为什么这么迟钝！为什么！”
与其说她没有预料到，莫如说，是她不愿意朝那方面想。
她从来没有预想过奶奶的死亡。她没想到奶奶竟然说走就走。她不知道她能走这么快。上次一见，竟成永别。
“呜呜，我是怎么想的，还说她像个熟睡中的婴儿。婴儿的生命是充满了无限希望的。奶奶的生命，却像秋日的落叶，在无奈的规律面前，最终还是陨落了。呜呜。”
“当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实际上，更像一只瘦骨嶙峋的猫，还得是病猫。她皮包骨头，吃块大肉恨不能都咽不进去。到底是肉没炖烂，还是她不好往里咽了？她的气息也没以前那么足了。为什么，我只有在回忆里才能更好地察觉到。呜呜，为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她虚弱的样子恰恰已给出了答案。她不是枯树上的新芽，更不是春天里初生的秧苗。她的生命走的是倒计时啊。呜呜。”
项玉还想起，那天，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她的心情反而有沉重的时候。仿佛，这一切和自己无关。在屋门口，当她站在奶奶身边，好像也没有笑。
“我为什么没有笑呢？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我——真的没有笑。但是我很确定，我去东屋跟她道别时，心情有些凝重，脸上仿佛也没有笑意。”
“我显得有些冷冷的，而奶奶，瞬间，枯瘦的脸上却绽放出了最灿烂的笑容。她对我的爱，点燃了她孱弱的气息。她仿佛调动了所有的力气在对我笑。那笑容就像冬日里的骄阳，却没能融化我一颗冰封的心。临别前，我不仅没有好好地对她笑一笑，我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哪怕多说一句呢。”
“我对电视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都能付出我全部的热情，却对疼我、爱我的奶奶，选择了‘吝啬’。呜呜，我选择了‘吝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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