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宛城中的黄巾军并没有等来主帅赵弘杀出重围的消息,三日之后,当赵弘的首级悬挂在联军的旌旗上的时候,几万名南阳黄巾军便笃定了死守宛城的决心。相比张曼成被杀时的群情激奋,此时的黄巾军已经有些麻木,韩忠在孙夏的簇拥下成为了南阳黄巾军的第三位主帅,而此时的他除了一座铁桶一样的宛城之外,仍有几万名士兵。

而几万名士兵急剧的消耗着宛城的粮草,很快廖淳便发现碗里的米越来越少,直到后来每个人的碗里只剩下几颗稻壳漂浮在清水之上,许多黄巾军气的连连叫骂,但是一个月过后,许多人连叫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所有人的面如死灰,双目空洞,而城外的官军并没有像传说的那样班师回朝。

战争从六月直到十一月,黄巾军退守宛城,错过了秋收,天气逐渐转凉,饥寒交迫的南阳黄巾军只祈祷联军早日退兵,而此时的联军也面临着两难的抉择。退兵还是继续进攻?退兵,无疑是奉汉帝刘宏的旨意,但这也意味着一切将前功尽弃,各路豪强阵亡的人马全都白白丧命;继续进攻,也许还会有更大的伤亡,如果取胜还好说,如果进攻受挫还要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最终作为联军的主帅,朱儁决意效仿西楚霸王项羽,他下令一把火烧掉了军营所有的帐篷,熊熊火光照亮了天际,联军士兵咆哮着冲向了已经残破不堪的宛城…

官军如潮水一样向宛城席卷而来,廖淳和其他黄巾军一样,手持长矛迎面而上,而当廖淳刚刚赶到垛口前的一刹那,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官军叫嚷着挥刀腾空而起,廖淳抬起头,那人背着耀眼的日光从天而降,生死一线之间廖淳下意识的双手举起长矛,头侧向一旁紧闭双眼,只听得“噗”的一声,那人直挺挺的撞在了廖淳的长矛上,然后整个人与廖淳撞了一个满怀,廖化被这巨大的惯性重重的后仰摔倒在地。廖淳感觉脸上一片咸咸的湿热,他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那人的脸几乎与自己的脸贴在了一起,嘴角不断渗出黑红的鲜血,两眼几乎崩出眼眶,“啊~~~”廖淳吓得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廖淳虽然桀骜不驯,但说到底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哪里杀过人?虽说是两军交锋,生死瞬间,但毕竟一条人命顷刻间丧在他的手里。廖淳甚至都没有上前拔出插在官军尸体上的长矛,他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而这个时候,又有几名官军攀上了城楼,廖淳身前的几名黄巾军没有防备,皆被砍倒在地上,然后犹如嗅到鲜血的恶狼,向廖淳大步冲来。

而为首的那名官军距离廖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从廖淳身旁突然闪出一个人来,挥起手中的砍刀,削去了对方半个脑袋,鲜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溅得廖淳满脸,廖淳这才缓过神来,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污秽,定睛看清那人原来是孙夏,“你他娘的楞在这里等着挨砍吗!”孙夏满脸狰狞的说道,然后拾起了地上敌人的兵刃递给廖淳。

廖淳接过兵刃,偷偷瞥了一眼孙夏,只见孙夏大喝一声“小子们,不想死的,都给爷爷上!”孙夏的鼓舞让城楼上的黄巾军士气为之一振,廖淳原本以为孙夏只是个谄媚残暴之徒,没想到绝境之间竟有如此血性。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跟他们拼了!”想到这,廖淳也不再纠结,迎着登上城墙的官军冲了过去,足足一个时辰,破釜沉舟的官军与背水一战的南阳黄巾军展开了殊死搏斗,不断有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军冲上城楼,黄巾军用石块进行还击,很快就连石块也告罄了,城楼下的官军发现,宛城的城楼上,投掷下来的变成了阵亡士兵的尸体,坠落下来的尸体与正在攀爬的官军发生碰撞,官军惨叫着与尸体一起双双的摔在了地上。

此时的廖淳已经记不得多少人死于己手,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很快廖淳的双足完全浸泡在了鲜血之中。他的手臂上,后背上多处创伤,但他无暇顾及疼痛,他深知即便是稍稍分神,他也会如同身旁的这些尸体一样,永远的躺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攀上城楼的官军渐渐减少,杀伐声也渐渐平息,官军退了,廖化此时整个人都瘫坐在血水里,浑身不住的发抖,“终于要结束了…”廖淳喃喃道。

突然,廖淳听见城门打开的声音,廖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起身来到女墙后,手扶着垛口向下张望,只见一群衣衫褴褛,一身血污的黄巾军士兵在一名将领模样的人带领下,跌跌撞撞的向已是强弩之末的官军方向跑去。朱儁大骇,他没有料到死守数月的黄巾军会在联军决意撤退时出城还击,廖淳揉了揉被鲜血粘住的眼睛,为首的黄巾军将领正是主帅韩忠,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韩忠丢掉手中的兵刃,举起双臂,“噗通”一声跪倒在两军阵前,而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效仿,原本已经寂静的战场上响起一阵兵刃落地的声响,廖淳瞪大了双眼,南阳黄巾军主帅竟然率军投降了。

“不打了,不打了,我们降了!我们降了!”韩忠嘶哑着嗓子大声喊道,后面的黄巾军也都夹杂着哭腔连连告饶。廖淳看见身旁的孙夏,只见他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他没有想到韩忠竟然抢先一步投降了官军,惨烈的肉搏战,摧垮了韩忠最后的心理防线,他明白即便朱儁退兵,不久之后还会有其他的勤王之师向宛城合围,而南阳的四面的黄巾军早已覆灭,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投降官军。

朱儁送了一口气,南阳黄巾军降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结束了,他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歪斜的铜盔,想摆出一副权臣的姿态去接受对方的投降,他清了清嗓子,“尔等…”不料刚刚开口,一个身影突然冲到韩忠身前,所有人都被眼前突发这一幕惊呆了,只见那人双手握着一副巨大的铡刀,一跃而起,铡刀在冷冽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半弧形的轨迹,众人这才看清,此人正是自封的郡守秦颉,只见秦颉双目血红,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贼子,纳命来!”

朱儁刚刚想喝止,却为时已晚,韩忠的人头从身体分离滚到一旁,而身体却仍然是双腿跪倒,双臂高举的姿势。

顷刻之间,沙场竟然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从韩忠颈部喷薄鲜血的声音,无论是随韩忠出城降敌,还是固守宛城的黄巾军全部瞠目结舌。神上使张曼成力战而竭,继任者赵弘突围遭遇伏击,而已经缴械投降的韩忠却也被砍掉了脑袋。迟疑片刻之后,韩忠身后的黄巾军士兵中突然有人大喊“他娘的,投降也是死,和他们拼了!”于是原本已经丢掉武器的黄巾士兵再度拾起了地上的兵刃,缓过神来的秦颉见状立刻撒腿便逃,联军官兵顾不得痛骂这个败事有余的南阳郡守,只好迎头抵抗,两拨人马再次绞杀在了一起…

廖淳见状举起长枪欲下城与之搏斗,不料刚刚起身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廖淳被这莫名的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只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孙夏披头散发的冲廖淳吐沫横飞的吼道,“要去送死吗?快跟我从西门逃啊!”说完,拔腿便跑,廖淳缓过神来也随着孙夏等人飞一般的逃窜。

万余黄巾士兵仓皇而逃,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此时此刻这些黄巾士兵才清醒过来,其实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最普通的农民,为何偏偏要和这些太平道教徒掺和到一起?众人犹如惊惶逃窜的鸟兽,狂奔数十里一头扎进宛城东南的精山深处,而那里则成为了联军为南阳黄巾军准备的最后的‘屠宰场’…

廖淳精疲力竭的跪在地上,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寒风吹在身上,是深入骨髓的冰冷,他环顾四周,在这片树林里,大致有三十几个黄巾军残兵,孙夏手里的钢刀早已断成了两截,他失魂落魄的站在精山的这片莽林中,他没有想到仅仅只有五个月的时间,南阳黄巾军就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孙夏突然放声大笑,凌乱的长发随风吹动,“哈哈哈,张曼成、赵弘、韩忠都死了,我孙夏终于出头啦,哈哈哈…”宛城的陷落,孙夏竟然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手舞足蹈拎着那半截钢刀,口中念念有词的冲出了莽林,廖淳和剩下的黄巾军士兵没有去追赶这个最后的黄巾军首领,因为此时的他们也清楚,是否能够看见明天升起的太阳,廖淳此时又渴又饿,虽然他此时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嘴唇也干裂得出血,口腔里则是说不出的苦咸,他本想躺在原地睡上个三天三夜,但是巨大的求生欲让他努力的支撑起身体,踉踉跄跄的向精山深处走去…

孙夏摇摇晃晃的走出莽林,夕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将这片山色浸染成金黄色,孙夏出现了幻觉,他望着连绵的山林,仿佛看见一片怒放的黄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孙夏凄厉的喊声冲破了寂静的空气。然而孙夏并不知道,最早喊出这句口号的“大贤良师”张角在起义不久便一命呜呼,被官军破棺戮尸,所有美好的愿景最终都化成了南柯一梦。

一队人马冲到孙夏面前,为首的将领广额阔面一身赤色铠甲,身后四员大将皆是火红色的征衣,其余兵卒一字排开,众人看着这个犹如丧家之犬的黄巾军头目,眼神中充满了鄙视。为首的将领面无表情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利刃出鞘青芒尽露,不料身后的一员大将突然说道“文台,杀这条狗何须古锭刀?岂不是抬举这狗贼了?还是用俺的吧。”说罢递来自己背上的大刀。

那位被称为“文台”的将领听闻微微一笑,收起了这把被称之为“古锭刀”的利器,接过那大将的大刀,寒光起,人头落,鲜血落在了坚硬的土地上…半个时辰后,那些瘫倒在林子中的黄巾残兵被斩杀殆尽,由于宛城的鏖战让官军也遭遇重大的伤亡,故而这支追击的军队没有丝毫的怜悯,铁鞭砸碎了黄巾士兵麻木的头颅,蛇矛刺穿了黄巾士兵嶙峋的躯体,而为首那名将领四平八稳的坐在红枣色的战马上,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场屠杀。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不远处的山包后,同样有一个人看着这场杀戮,这个人并没有因为侥幸逃脱而感到庆幸,他双手十指深深的插进身前的土地里,浑身不住地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口中紧紧咬着一根树枝,生怕自己叫出声来,这个人正是廖淳。

杀戮结束,追兵绝尘而去,留下一地尸体,廖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悲怆响彻夜幕下的精山…

(本章完)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