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传说 说你到底透过我,在期待谁的归来……

哪怕不提对柳离的小心思, 风栖也必须承认,跟柳离同行也是件愉快的事。

他本身不是爱说话的性格,一个人蒙头走着也能从熹微进入星光点夜, 柳离少有情绪, 却也能从河流走向谈到地貌变迁,从草木野兽谈到生灵百态, 苍生万物都在她的眼中留下痕迹, 好似她曾亲身与它们同行。

甚至哪怕是人族的历史, 她都能侃侃而谈一番,鲜活得如在眼前。

不,以她表露出来的年岁经历,说自己亲自见过人族诞生,风栖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样资历深厚又神秘至极的存在却陪他在最普通的人族游历。

风栖的游历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发展,顺着黄河洛水两道走过去,一路都是零零散散的人族部落, 他们皆认可同为女娲所造的身份。若有其他部落的行客到来,自然好饭好肉招待上,便是想要长住于此, 部落中也会帮忙盖屋,这个时代,多个人就多份力气,劳动力什么的,哪个部落都不会拒绝。

唯一可能造成困扰的就是太过热情, 至少伏羲望着门外好一堆硕果繁花,很是无奈。

如果是在华胥部落,早有昊英朱襄他们各自一哄而上分食,但在这个陌生的部落, 风栖只能摇摇头,任劳任怨把东西捡起,转头和柳离招呼一声,便转去隔壁不远处的小屋,里面住着个年龄不小的老人。

那老人一眼就看懂他的来意,笑呵呵示意他放下,“那群孩子又调皮了,哈,慕艾之意,还望小友谅解,不过小友长的真不错,怨不得那群孩子喜欢,高高大大的,我看着都心生欢喜。”

老人眉目慈祥,态度和蔼,一照面就被夸了一通,风栖开始后悔没带着柳离一块来,这样场面,她最合适。

明明看着清冷淡漠,风栖却莫名认为她会擅长这种事,甚至偶尔相处时,会认为她不该如此。

但又该如何呢,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又为何会认为她该是另一番鲜活模样,如此笃定,好像亲眼见过一般。

好像彼此,曾经无比了解对方,仿佛轮回之前,便已将之刻入魂灵,连死亡都无法磨消这份羁绊。

风栖的神色有点恍惚,老人却当成他不好意思,“哎呀,别担心,我回去就教训她们去,我记得你来的时候身边也有个女娃子一块跟着,是你的朋友还是……”

老人这么一顿,目光看向风栖,风栖顿了顿,没有接话,但只是这点停顿,就足够活了多年的老人明白渊源,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

“懂懂懂,我老头子都懂。”老人一边点头,一副我懂你的意思,一边回忆之间见过那个姑娘的容貌,说来也奇怪,他自认为记忆力还算不错,现在却回忆不起来对方的面目名姓,只记得是个看着不太好接近的,也没冷着个脸,就莫名让人见者生畏。

“是我老了记不清吗,”他敲敲额头,“那女娃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提过的。”

“她叫柳离。”风栖若有所觉,提醒道。

他这么一说,老人猛得一拍脑袋,“对,是叫柳离,年岁大了,脑子不好用了,柳离,柳离,是这个名字,听着还挺耳熟。”

“耳熟?”风栖目光微顿,一个寻常人族部落的长老,一辈子接触范围也不超过方圆几百里,如何会对一位准圣高手的名姓熟悉。

倘若她的声名真显赫到随处可闻,那这么多年,为何风栖不曾在部落中听闻,他不刻意去探求她的来历,可异样递到眼前,他不会视而不见。

那老人也是个较真的性格,拄着拐杖想了半天,终于勉强记起来,小时候听首领讲过的遥远传说,提到过人族初生不久,曾有一位大贤,护持过人族多年。

风栖跟着听了场故事。

跟那些动辄几百岁的妖族相比,人族的寿命很短暂,千万年前的旧事,也在一代代口耳相传间,以另一种形式,成为不灭的记忆。

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洪荒尚未分裂为四块,天上还有巍峨的宫殿高悬,纵然是群星辈出的时代,也无人都忘却她的光芒。

三清是她的友人,女娲是她的挚交,最耀眼的金乌曾与她同行,最桀骜的妖族俯首身前,哪怕是血海深仇的敌寇,都要承认她的夺目,钦佩她的品行。

那是人族最初的保护者,也是人族这个称谓的来源。

“那为何现在不曾有名号遍传?”风栖侧耳倾听,忽而问道。

老人长长叹息。

那是一场绵延长久的战争,战至不周山倒,天崩地裂,战至大日陨落,洪水肆虐,高天的王座坠落深渊,鲜血与死亡铺满大地,曾经的辉煌焚毁殆尽,独留她一人见证这埋葬旧友的世界。

“有人说她心灰意冷,有人说她身亡尘野,也有人说她只是闭关静修,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人妖,都在期盼她的归来。”

但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她熟悉的洪荒,再没有她熟悉的故人,再没有理想高扬,迎风高歌,只剩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老人讲到最后,唏嘘不已,“但毕竟还是有人记着,过了许多年,仍然有人记着她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就像这个名字,给她起名的人,说不准正是想到了那位的故事,用这种方法聊表纪念。”

原先还陷在情绪中的风栖这时抬起头,看老人一副感慨模样,没说出那句话: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你见的这个柳离就是你口中的那个柳离?

风栖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到底没给这位耄耋老人一些人生“惊喜”,又听他唠叨些真假莫辨的传闻,便起身告辞。

回到暂居的小屋时,便见着柳离静坐不语,凯风拂面,勾勒衣角弧度,她低垂着目光,缥缈如山间雾岚。

很难想象,她会是老人口中那叱咤风云的一代皇者。

风栖心口针扎般疼痛,无名的酸涩从胸膛涌开,特别是在她抬头与他对视,无悲无喜的面容,却在见到他时,有极浅又极清晰的笑意从她眉间绽放,如一滴水落入镜湖,直搅得四肢百骸都颤动开。

从没有这么一刻,让他清晰意识到,他们之间相隔了千万年时光,那些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故事与传说,由她亲手写就,亲身经历,而他注定只是聆听歌颂的后来者。

风栖走到她的身后,忽而俯身将她揽在怀里,低头靠近她的肩膀,轻轻蹭了蹭。

柳离没有拒绝这样的亲昵,甚至当他的胳膊拢住身体时,连该有的反应都没有,仿佛彼此相拥,已然像吃饭喝水一样熟悉。

“怎么了?”柳离微微偏头,任他的呼吸在脸颊边流转,带来微微痒意。

“听了个故事。”风栖平静道:“说来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华胥部落呢,一个普通的人族部落,并没有什么值得一位堂堂准圣注目。”

“我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人。”柳离手掌轻轻按上他的手臂,“我以为我的表现很明显。”

是很明显,明显到懒得遮掩,风栖抱住她的动作更紧,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亦遮住自己的情绪。

“那风栖又有何特殊,值得你在意?”

柳离这次没有直接回答,“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我不想听。”风栖这时又莫名生气,他恼怒松手,看她站起身与他面对面,面上还是那般波澜不动。

柳离平静看着他,像是看透他最隐秘的想法,“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风栖恼意更重,恼怒中又有某种说不出的委屈。

“不需要。”他咬牙道。

柳离偏偏头,仿佛那是个闹脾气的孩子,“别这样自己气自己,哪里不痛快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我们一起解决,多好听啊,多善解人意,任谁不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他在莫名其妙发脾气。

可风栖控制不住自己。

他终于明白那时的恐慌从何而来,为什么一直告诫自己要远离她。

那点可怜的幻想,终究要击破于现实的尖锐。

“说什么,”风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他大概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说,你为什么来到我身边,说我到底,是你哪一位故人转世,说你到底透过我,在期待谁的归来?”

风栖有时候宁愿自己不要那样敏锐,否则他就可以像昊英那样单纯享受这份奇遇,把柳离的到来当做命运的馈赠,当做幸运,当做奇迹,当做喜欢与爱。

可是曾经站在洪荒顶峰的高手为何会无缘无故垂怜一个普通人,又有什么值得一个舍弃荣耀抛却过去的王者再次现身尘寰,近乎卑微守护数十年,不求回报,无言无悔……哪怕风栖再自认为卓绝,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她索求。

那是柳离啊,那是连大日都心甘情愿与她同享荣光的存在,她不需向任何人低头,她只是她自己,从来都为自己而行。

那他又算什么?

……

女娲收到柳离传讯后匆匆赶来,收获到的就是一只焉了吧唧的好友,她还来不及发问,柳离便看向她,语气格外沮丧,“怎么办,我好像把伏羲的事情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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