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雪霁天晴,暖阳耀眼得不真实,照耀在波光粼粼的镜湖面上。挽月坐在水榭上,有些晃神。

“小姑姑!”乐薇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袍,披着莹白一水色雪兔毛斗篷,欣然向这边跑来,旗头上戴着红玛瑙海棠珠花,插着一支蝴蝶流苏金簪,宛若纯真欢快的小鹿。

挽月眸底皆是笑意,这丫头总是那么喜欢大红色。不过乐薇皮肤白皙,穿红色最好看。

转眼间乐薇已经到了她跟前,“小姑姑!我好不好看?”

“好看!”挽月轻轻抚摸了下乐薇旗头上垂下来的金珠流苏。乐薇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变得悲切起来,“小姑姑,我要嫁人了!这是我的嫁衣。”

挽月大惊失色,“嫁人?嫁给谁?什么时候的事?”

乐薇木然地摇了摇头,怔怔地站了起来,“要嫁去很远,黄草莽原,他们要把我嫁去蒙古。”

那抹红一瞬间消失在湖水的金光里,挽月失声尖叫起来,“乐薇!”却什么也没抓住。她揉了揉眼睛,这是梦还是真的?

“月儿。”带着爽朗笑声的呼唤从背后传来,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富察马齐。他手里举着一把洋□□,闭着一只眼睛,瞄准前方,“嘣!啪啪!哈哈哈!月儿,这是我从洋人那里弄来的洋枪,送你防身吧!今儿是你十六岁生辰哦,可不许哭鼻子。”

马齐?挽月喃喃道,不真实!这是梦吧!

“阿玛的月儿长大了!你想要什么,阿玛都给你!”鳌拜身穿紫红色蟒袍,立在挽月身前。看到蟒袍上的五爪龙,挽月惶恐至极,忙上前拉住鳌拜,低声劝道:“阿玛!您僭越了!”

鳌拜却恼怒地一把甩开她的手,“什么僭越?这龙椅康熙能坐,为何我不能坐?待阿玛做了皇帝,你可就是公主了。”

“阿玛我不想做公主!月儿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挽月哭喊着,鳌拜身后的纳穆福、温哲、达福、敏鸢还有南星、忍冬的一张张脸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声声惊悚地轻唤“月儿”,挽月站在庭院中央,拼命地捂上了耳朵。

“挽月姑娘。”这一声呼唤却和旁人都不一样,温柔缱绻,将她从恐惧中轻而易举拽了出来。周遭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唯有眼前这个身穿明黄龙纹常服、玄色貂皮披风的人面目渐渐清晰,鼻若悬胆、剑眉星目,他的身量那样高,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很威仪。

“龙……三公子?”

他轻笑,“朕告诉过你,朕叫爱新觉罗玄烨啊!你过来!”

挽月犹豫,立在庭院中央,与他之间隔着九曲桥。

她久久未移动,玄烨的目光清冷,动了动嘴唇,“叶克苏,放箭!”

“不!”挽月向前奔去,九曲桥消失不见,坠入镜湖的水渊。

“小姐!小姐?”耳畔是瑞雪轻轻的呼唤,“您做噩梦啦?”

挽月醒来,瑞雪给她身后递了一只百福迎枕,她才发现寝衣竟都湿透了。做的什么梦?真晦气!

风吹得窗户合起来一扇,瑞雪斥责了小丫头一句,“谁把窗户打开的?小姐刚起,着凉了你担待得起?”

挽月整个人身体发虚,着实被那个噩梦吓到了,“留半扇透透气吧。我做噩梦了,我得睡个回笼觉去。”

瑞雪笑盈盈地劝道:“已经快辰时了,虽说咱家里大奶奶是主母,对您和大小姐都不管过多,可太迟起来也不好,您要不先用早饭吧,晌午早些歇息。”

挽月怔怔看着窗外,一场秋雨一场寒,和前些日子完全不同了,秋叶打着旋儿落下。桌案上是那张自己用镇纸压着的画儿,因着被风吹,被压的地方已经撕裂出了缝。她指指那纸,“把它收起来。”

“是。”瑞雪不晓得自家小姐为何对这张包点心的纸十分在意,但也照做了。

挽月望着那张画出神,回忆起和康熙见过的为数不多几次面。在不知道对方身份时,康熙已经知道她是谁了,这便如猫捉老鼠,他是猫,她是耗子;她在明,他在暗。知道她是鳌拜的女儿,那刀被他捡了去,发现是太宗御赐之物,于是故意藏起来不还。遗失御赐之物是不小的罪,鳌拜就在于太嚣张了,把刀送给心上人,可能当时也打算很快回来寻找程氏,却没想到程氏留了假名,隐了行踪。

他对皇权视若无睹。顺治也好,康熙也罢,对他来说执政期间都是幼主,要依靠他这个辅政大臣,何况他早年打仗出身,在军中颇有威信。

所以康熙是故意藏起,想治鳌拜的罪。那为什么又物归原主了呢?且特意隐去了鳌拜的罪过,只严明捡的是她的。

她猜想,一来,弄丢御赐之物罪过可大可小,左不过在官职和俸禄上处罚一番,对鳌拜不痛不痒,现在论实力,还远不是斗倒他的时候;二个,康熙莫不是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挽月顿时脸颊发烫。很快的,复杂盖过了甜蜜青涩。秋风吹人心,凉意使人清醒。即便是有情愫,那也只是对她容貌的流连吧?任凭她再娇艳,能娇得过锦绣江山?

男人在面对至高权力和女人时,绝大多数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权力,即便有那么小部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多情种子,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异禀能得到那样的感情。

叠起的纸张上,简单勾勒的小乌龟俏皮可爱,挽月轻轻抚触,唇边划过一抹极浅的笑意,“放我妆奁匣最底下那层里吧。”

“是。”

挽月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氅衣,未扣盘扣只轻轻拢着,走到床边,倚靠窗棂。“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挽月手指反复绕着自己的一缕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道:玄烨,若有一天,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利用了你,你可别太怪我啊!

淅淅沥沥的秋雨顺着屋檐细细密密遮成一道雨帘。

“啊欠!啊欠!”刚刚下朝回乾清宫,正在批阅奏折的玄烨连打了两个喷嚏。顾问行忙关心道:“皇上,龙体要紧啊!这一场秋雨一场寒,您得加件衣裳。”

“啊欠啊欠!”玄烨又连着打了几个,喃喃自语道:“今儿怎么回事儿?”

“有人想您了呗!”从门外探进来一个人,迈着步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奴才曹寅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是你小子!我看你是又想挨揍了。”玄烨搁置了笔,见曹寅靴子都有些湿了,可见外头这会儿雨不小。“赐座。”

“谢皇上!”曹寅坐下,打量着康熙,“有日子没见您了,怎么愁容满面的?”

“还能有什么?因为鳌拜和苏克萨哈呗。他们分属两旗,这些年镶黄、正黄两旗,对于当年多尔衮圈去的地盘一直耿耿于怀,与正白旗针锋相对。鳌拜主张夺回来,苏克萨哈就是正白旗,多尔衮又是他的旧主,自然不同意。”

曹寅颔首,“明白了,当初苏克萨哈大人还是跟顺治爷主动列举了摄政王的条条罪证,属于背叛旧主。现又维护正白旗。三旗的人恐怕都对其意见颇大。”

玄烨点点头,无法单纯评判苏克萨哈是个君子还是个小人,但毕竟之前对皇阿玛、眼下对他还是很忠心的,处理政事能力也强,留着他在辅政大臣中,也能制衡一下鳌拜。“他今儿跟朕请辞,说要去给顺治爷守陵墓,朕还没答应,鳌拜先火了。他怕苏克萨哈交还辅政大臣权力,他不交难以服众,但自个儿又贪恋权位,是以恼羞成怒。朕只好拒了苏克萨哈的请辞之意。这朝中,如今半边天都是鳌拜的了。”

“岂止啊!”曹寅同玄烨回禀道:“皇上,这几日奴才多番打探,发现京城中大半的丝织物,都为瓜尔佳鳌拜所垄断,最大的天衣坊是他们家的,一匹寻常的苏绸,竟然要卖一两银子,好一些的二两!”

玄烨亦惊异,“竟有这等事?”

“奴才家早先也在正阳门大街有个绸缎庄,现下凡是我等小铺面,皆难生存下去。苏绸、杭绸、宋锦、云锦从江南来货,听闻江南血月教猖獗,百姓苦不堪言,受此影响,丝织品和米价飞涨,到京城来价格更是翻番。本来绸缎的衣服便不是寻常老百姓都能穿得起的,可京城不一样啊,达官贵人多,不说皆富贵,至少同其他州县比,那还是富人多。可即便如此,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都快穿不起绸缎衣了。”

玄烨握拳,“岂有此理!这里头恐怕有名堂吧!銮仪卫早有线报,江宁和苏州织造府官场昏暗,官商勾结。只怕京城有人的手也伸到了南面去。南面是汉人腹地,如今天下刚稳,汉臣心却不稳,血月教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行踪比天地会更诡秘。倘若这些暴利全都流入幕后主使手中,简直不堪设想。”到底有哪些势力裹挟其中?还有那次在光华寺,宫里是否有人走漏他的行踪?

“昨儿奴才还遇上个江南来的姑娘,她也嫌鳌拜家绸缎贵来着,很是不满。”

玄烨打趣曹寅,“什么姑娘?你是瞧上人家了吧?”

曹寅矢口否认,“皇上,天地良心,奴才与那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寒暄几句罢了。况且那姑娘美是美,不是奴才喜欢的那种。”

玄烨来了兴致,正好顾问行同三福子上了新茶,“尝尝,新贡的碧螺春。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皇上!”曹寅抿了一口茶,微微沉吟道:“奴才喜欢长得喜庆的,活泼的、最好是圆脸,富贵之相!”

“得了,你就是个钱串子脑袋,喜欢元宝还喜欢元宝长相。朕干脆赏你同银子过一辈子算了。”

曹寅大喜,笑道:“那奴才可太谢主隆恩了!”

话都聊到这儿了,玄烨顺口允诺,“若是江南官场昏暗,待朕查明,往后打算让你阿玛做江宁织造,你去替朕守江南的钱袋子去!”

“奴才先行谢过皇上了!”曹寅大喜过望,谢恩起身后看到桌案上镇纸下压着一阙诗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是李白的诗,可诉的却是相思之苦。皇上有情况了?!曹寅装作没看见。刚站稳,便听见太监通传。

“太皇太后驾到!”

玄烨同曹寅赶忙起身行礼,太皇太后在苏麻拉姑的搀扶下走进了西暖阁。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玄烨不动声色走到桌案前,用几本奏折压住了最上层刚写过的一页字。

太皇太后慈爱地注视着玄烨,“哀家来看看乖孙儿!”一边打量着曹寅,心道这关系是够亲密的,成天形影不离。也不是个事儿!她倒不怀疑皇上好龙阳,只担心一个光棍儿成日里在眼前晃,不是聊政务便是骑马打猎、练拳脚,哪有心思风花雪月?还得有红袖添香!

“曹寅哪,多大啦!”

“回太皇太后,奴才今年十七。”

“十七?”太皇太后同苏麻拉姑相视一笑,“福临这岁数的时候,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家里可有说亲?”

曹寅不懂太皇太后是何用意,“奴才家里……兴许说着呢吧!”

“说着好呀!你是皇上伴读,从小便在宫中长大,一晃也成大小伙子了。哀家近来愈发觉得这宫中冷冷清清的,连个小孩子的欢声都没有。”

玄烨的笑意渐渐浅下去,随即替代的是满脸愧疚。

不过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太皇太后却没再提选秀纳妃的事,反而话锋一转道:“昨儿恪纯来哀家这儿了,还带来了她两个孩子。”

玄烨知晓,太皇太后指的是姑姑和硕恪纯长公主与吴应熊所生的次子吴世璠和小女儿吴灵珊。

“恪纯命苦,生的两个孩子身子都不大康健。吴世璠就不用说了,成日里病歪歪的,太医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灵珊呢,是个多愁善感,过于早慧的孩子,哀家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想着留她在宫中陪伴哀家,再给她选几个伴读,能让她开解开解心胸。这宫里也能热闹一些。”

玄烨笑道:“那自然是好的,皇祖母这样想,朕即日便让内务府明珠去办。”

太皇太后故作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就八旗中的那些大臣的女儿,适龄的十三到二十之间未许过人家的,都可选进来做伴读。选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玄烨惊诧:十个八个还不嫌多啊?这是郡主伴读还是开女学堂?

“都好都好。”

见他不反对,太皇太后和苏麻拉姑得意地一笑,安下心来,“那就把明珠叫过来,哀家叮嘱他几句,必得选些好的。”

一个念头、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在玄烨脑海,昨夜那种心里麻酥酥的抓挠,再次袭了上来。他紧紧地用大拇指压住食指,发出“咯吱”一声声响,才重又平静下来。

“一切都依皇祖母的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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