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神所宠爱神所遗弃神所允许

她获得了得知一切的资格,于她而言在一开始这个选择就不成立,无论是否得知一切,她的答案都不会改变。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而是安心,用十几年工夫积累而成的绝对不会被厌弃的安心。所以她需要这样一个条件,与过去的一切告别。

“我想让你给我一个名字,只属于我的名字。”她在回忆起一切之后,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姓苏,苏是她母亲的姓氏,或许一直没有名字,也是莫梁生留给她的一条退路,选择回到过去,就可以重拾只存在于过去的姓名,重回神的宠爱中。可她不再需要,看多了死亡,就觉得人在神的眼中更像是猪狗,一只被神宠爱的猪狗也还是畜牲,她,不喜欢,也不屑去跪下企食,人与动物最起码的区别就是直立行走,主动放弃站着说话,那样很不好。

莫梁生看着她,看到了决心,也看到了冷静,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眼睛不闪不避的盯着他看,那双眼睛是她身上唯一称的上漂亮的地方,像是晴朗的夏天夜里,万里无云,载满了星辰的夜空,闪烁着坚定的光,一如所料的开始:“那我日后便叫你佑心吧。”同时他在心中默念:愿你终身受世界所护佑,从心所想,得偿所愿。

在她获得苏佑心这一名字的同时,王城国教教务司后殿,一身着大红绸缎,头戴神冠,面覆铁面的老人,或者说,教宗看着一局玲珑棋出现了第一颗黑子,轻轻落下了第一颗白子,声音轻柔而慈祥:“在我神祝佑下出生的孩子呀,你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你的宿命,哪怕是受‘绝对’保护,神不在乎。因为神的恩宠从来都不是礼物,不是恩赐,更不是给予,而是神的施舍,你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拒绝,这是你的宿命,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或许你不在乎,但我神从来不需要你在乎。终有一日,你会成为神的利刃,送入你至亲的心脏,为神带来胜利。”慈祥的声音渐渐变的空灵,在后殿中不断的回荡。

那座山上,一个干瘦的小孩用藤椅背着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踏在如水面般光洁平整的积雪上,走过之后,依旧光洁如故。世界很公平,人间也很公平,正如有人被神明眷顾,就有人被神明厌恶;有人被神明宠爱,就有人被神明遗弃一般。有人信仰神明,自然也有人信仰魔。

那些信仰魔的人类,被国教标傍为异族,是被神所遗弃之人,终身不事耕作,于荒原上同牛羊马匹为伴,不拜神明,崇尚名为“荒”的巨魔,以力量为尊,每至秋冬时节南下叩关山海,以劫掠为生,他们是荒人。

莫梁生那时未曾抵御荒人南下,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只是不信仰神的人类,“绝对”不会去主动屠灭同族,因信仰不同而互相攻伐终究不是外族入侵。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当她做出选择之后,他会帮她重拾神的恩赐或将神的视线从她身上彻底驱离。

而荒人所处的荒原是被神遗弃之地,受“荒”眷顾之地,这里没有长年累月的信仰供神驱使,在这里,神所宠爱之人,注定被神所遗弃。莫梁生需要这里,因为他罩着的人,神不配遗弃,不是神在选择人,而是人在遗弃神,苏佑心既然选择了与他同行,那他定然不会让她受那些鸟气,神,也不行。

塞外苦寒,这个是自古以来便是公认的,本已停歇的风雪又缓缓漂落,向前望去已是茫茫一片,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的寂寥感,背后感到微微一沉,那小孩此刻缩成了一团,好似害怕似的。莫梁生停了下来,将背负的藤椅放下,轻缓而有力的握住了那双苍白的手。苏佑心本是有些惧怕,怕那主导了她一小段人生的神又一次插手她的人生。在她缩成一团团子前,一双满是骨质感手握住了她,说实话,握起来并不舒服,那骨节硌得慌,但手心的温度相互交换之时,她已不再害怕,满是安心感。沉默与风雪同在,过了许久,苏佑心似想到什么,眼瞳中溢满了名为希冀的光辉,声音微小到近乎不可察觉:“哥?”那声音里充满了希冀与一触即碎的…应当是一触即碎的对亲人的渴望吧。

莫梁生很是温和的,用从未有过的小心冀冀的语气回应:“嗯。”

那一刻,他们彼此虽从未有过血缘上连系,但苏佑心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意,十余年的心结于此刻解开,从出生之时起,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和暖,哪怕漫天风雪,此刻过后,即使她生父亲自站在她面前逼她去选择,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她拥有了第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但比血缘更可靠的连系。

天空的风雪突的停了,有些坏气氛的无数信仰之力在苏佑心面前汇聚,成为了一个满是金色光泽的圣洁人影,似乎只有她能看到,通过力量的摩擦发出了嘶哑的声音:“这里是神能容忍的极限,回去,认罪,你终将再次被神所眷顾。”

苏佑心感受着手上残余的骨质感,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字节:“滚。”

力量摩擦而产生的嘶鸣再度响起:“神,不允许,你,无法违抗…”

嘶鸣没能继续下去,因为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捏在了那团笼罩着金光的脸上,轻轻一捏,便碎成了一团,声音中满是苏佑心从未感受过的平静,却充满了不可违逆的意志:“神允不允许,于我何干;她想不想走,与你何干。”

莫梁生用左手摘下那柄重剑,不知在同谁说话,玄色剑鞘褪下后,满是如山河般厚重的气息:“一剑,山河镇。”风雪间裂开了一道间隙,之后疯狂的向两则席卷。

国教后殿不知为何突兀的出现一股厚重到镇压万物的气机,连平日汇聚而来的信仰也在此刻停滞。教宗面前的一座被神明附身的神像此刻未曾有丝毫损毁,但双膝却缓缓弯折,直至跪倒在地,传来发自灵魂的…敬畏。

良久,神像中传出幽幽一叹:“一式镇山河,这是你的宣战?还是警告呢?”

荒原上,莫梁生缓缓收剑,铺开了毛毡帐篷,准备渡过这段风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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