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栖山有意交好,特意从伏阳宗赶来只为送药。
九嘤本不想接受，但看在她态度真诚的份上，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
玉色瓷瓶,质地光滑，寒中透温,仔细看去，那瓶身上还刻着一朵小巧美丽的百合花,光是看着便给人一种精致高贵之感。
百合花,是玉春堂的标志,而玉春堂,是当世最有名的医馆。
馆中之药，更是千金难买。
这瓶药，竟是从玉春堂求来的。
九嘤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药瓶,猜出瓶中之药的来处后，脸色微微便了变。
若早知这药这般珍贵，她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内心愈是冷漠，就愈是不愿意与人产生纠葛。
这个道理,方栖山也明白。
石洞中相处数日，她早就看透九嘤真正的性格——
这个女人,外看冰冷不可接近,实则重情重义。
论实力,也隐隐有超越高天怜、林玉淼等大宗弟子的苗头。
若能与这样的人结交，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伏阳宗,都算的上一件好事。
见九嘤接下药瓶，她眼中泛出些喜色。
明明是男儿装扮，满头墨发也被高高束起,五官却被衬得愈加秀气清丽。
九嘤抬头朝她望去，眸中映出淡淡寒意，沉默了片刻才出声道谢，
“那就多谢方公子了。”
方栖山闻声却是摇头，不肯应下这声谢，
“九嘤姑娘客气了，姑娘杀了妖狐，替夏长老报了仇，还救出了小白，这瓶玉露散，就当做是我们伏阳宗的谢礼罢。”
一番谦卑说辞，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九嘤握紧玉瓶，眉眼间冷色稍褪，终是点头应下。
二人并肩站于树下，皆是穿的白衣，一眼望去，端的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扶灵匿在花草丛中，心中莫名有些不高兴。
昨日夜里刚下过雨，花叶中处处藏着水珠，不过蹲了片刻，衣角就湿了大半，裙边还沾了不少污泥。
眼看远处二人结束谈话就要过来，她才提着裙子朝医庐跑去。
待九嘤抬起头时，双瞳余光之中，就只剩一个慌慌张张的娇弱背影。
扶灵一路跑远，直到走出医庐，才轻喘着气抚了抚胸脯。
淡黄裙角沾了灰泥，原本好看的颜色便逊色不少。
她看着衣角处的污浊，忍不住皱了皱眉。
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后山脚下的山泉小溪边。
此时临近正午，小溪旁已看不到其他人影。
扶灵提着裙子靠近，缓缓蹲下后将沾了泥的裙角按进水里，认认真真的清洗起来。
她从小被人宠着长大，洗衣服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动作虽不怎么熟练，但好在专心，瞧着倒是有模有样。
等九嘤过来的时候，就只见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了个身影俏丽的妙龄少女，正赤着足踩水玩。
定睛望去，少女脚边裙角全都浸泡在水里，已然是玩的不亦乐乎，忘乎所以了。
盛夏已过，渐渐入秋，天气愈发寒凉。
山中泉水，夜间被冷气侵袭，甚是冰冷。
这样肆无忌惮的赤足踩水玩，只怕过不了几日，又该生病了。
九嘤拧眉走近，一眼便看见高石下那双沾着灰泥的白鞋，愈发确定刚刚藏在花草丛中偷看的人是扶灵。
泉水清澈透明，扶灵双脚赤足，晃悠悠的在水里前后摆动。
她的脚很小，也很漂亮，半裸着的小腿白皙纤瘦，一缕日光照耀而过，两只小脚被泉水衬托得愈发干净无暇。
九嘤原本有些责怪之意，但抬眸望向扶灵时，正好将她玩水时的纯真姿态收进眼里，再瞧她面上透出的一丝乖巧浅笑，霎时间，心中什么气都消失不见了。
除却宗门大比那次逃跑，以及这次被妖狐掳进幽火神潭，扶灵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清竹宗了。
若不是实在没有消遣玩乐的去处，她也不会一个人偷偷跑来玩水。
九嘤抿了抿唇，眼神中一片晦涩情绪。
直到扶灵从石头上起身，提着裙子想要往小溪中间走，她才恍恍回神，急忙出声阻止。
“你做什么？”
赤脚踩水就算了，现在还想往溪水深处去，这小祖宗，真是什么都不怕。
九嘤一时着急，表情难免冷冽了些。
扶灵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女声吓到，两手一松，裙子便彻底埋进了水里。
她有些生气，匆匆回过头，待看见来人容貌时，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更准确的说，是不敢说。
虽然已经确定九嘤是真心待她好，但看到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上透出点点冷意，她心中依旧忍不住泛出惧意。
更不消说，还是做坏事被发现。
扶灵咬咬下唇，重新捏起裙角，既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去看溪边的白衣女人。
脚下溪水冰凉，划过脚踝时带起一阵冷意，似被凉风轻轻吹过一般，十分舒服。
溪底卵石有些硌脚，她静静站了半天，终是没忍住这硌人的触感，不满的蹙了蹙眉。
九嘤立在石旁，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不由得又轻轻喝了一句，
“溪水这样凉，傻站着做什么？”
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冰冷，但话语之中，却满是关怀意味。
扶灵本还有些害怕，以为九嘤会责怪自己贪玩，此时听见这番关切话语，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朝岸上看去。
目光之中，那个素来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大师姐，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眉目间，还透出一缕若隐若现的无奈之意——
这个人，在担心自己。
似是有了底气一般。
扶灵竟弯了弯唇，朝九嘤露出一个清浅纯真的浅淡笑容。
十八岁的少女，本就生的娇俏十足，刻意示好的微笑，更是让人无法拒绝。
九嘤将这可爱笑容看在眼里，情不自禁便松了松唇。
再开口时，语气也不自觉的温和了许多，
“还不快些上来——”
扶灵见她态度松软了些，面上笑意更甚。
此时此刻，她是什么都不怕了，提着裙子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回到了溪边。
九嘤面色虽好看了些，但依旧没有说话。
扶灵见状，微微仰起头，再一次朝她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念出两个亲近又好听的字来——
“师姐~”
从小被人宠着长大的孩子，撒娇这种事不过是信手拈来。
凭借这份本事，扶灵从小到大不知逃过了多少惩罚。
只可惜，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九嘤拧了拧眉，一见扶灵这幅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贪玩下水，若被玄修知道，免不得又要罚她几天禁闭，倘若染了凉病，更是别想再出房门。
撒娇求饶这事，九嘤上辈子做过不少，比之扶灵，她对这本领更是熟练。
九嘤抿抿唇，全当没有听懂，也不曾应声。
扶灵双脚湿漉，将鞋子也浸的半湿，穿上去十分不舒服。
她低头看看脚，又看看湿哒哒的裙角，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便握住她小臂，直接带她离开了溪边。
“回去换身衣服，再与你算账。”
这次撒娇，好像没有起到作用。
扶灵提着裙子跟在九嘤身后，面上露出几分无措，
“算、算什么帐？”
九嘤闻声止步，回过头悠悠的看了一眼，而后轻启红唇，慢慢说道，
“私自下水，还有——偷听我与方公子讲话。”
难怪九嘤会找过来，原来发现自己了，扶灵张张唇，却没好意思再说话，双颊也因为偷看被抓而泛出阵阵绯红。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来到静恒斋门前，九嘤才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快去将湿衣服换了，倘若生了病，我便是想替你隐瞒都不行了。”
扶灵闻言愣了愣，好半天才听出话里的隐含之意——
九嘤愿意帮自己瞒下这件事。
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
扶灵开心的紧，眼睛中也覆满淡淡的喜意，看上去分外乖巧听话，与从前那副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全然不同。
九嘤见她这幅模样，心口处莫名软了软。
方才说过的算账的话，只怕也全都不算数了。
“傻笑什么，还不快些回房，我在这里等你。”
一再被催促，扶灵终于点头应下。
推开房门要进去的那一刻，她却悄悄转过了身，红着脸轻轻动了动唇。
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二人隔得不远，九嘤还是听清楚了。
扶灵说的是——
谢谢师姐。
除却三年前那一次她有意教导，没有人再教扶灵说谢谢。
九嘤心神恍了恍，顿时愣在了原地。
记忆虽没了，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无法抹除。
扶灵潜意识里，其实还刻着那些本该被遗忘的记忆。
房门被合上，带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声。
九嘤双唇紧抿，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若有一天，扶灵解开情蛊记起三年前的事，那时又该怎么办？
尚在思忖之际，屋里的人已经换好衣服。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清脆女音，九嘤才缓缓回神。
“师姐，先进屋罢。”
抬目望去，黄裙已被换下，此刻扶灵穿着的，是一袭明艳的红衫。
红色亮眼，衬得她格外娇俏。
九嘤望了几眼，想起前世清竹宗出事之前，自己也和现在的扶灵一样，最是喜欢这样明亮夺目的颜色。
往日来到静恒斋，就只有藏在树上的份，此时真正进入房间，看着这满屋的摆设，她心中不免泛出一片熟悉之感。
前世之事，三年前之事，皆成了一个虚无的梦境，似真又似假。
九嘤将注意力收回，目光重新放在扶灵身上，沉默片刻才温声询问，
“方才到了医庐，为何躲在暗处不出来？”
扶灵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去偷听。
她咬紧下唇，抬头偷偷瞄了身前的女人一眼，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九嘤见她没有应声，没有再逼问，只从腰间拿出一根细长如银针的玉色尖石，动作轻柔的递了过去，
“方才你不在，方公子找了你很久才离开，这枚灵微石，是他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扶灵蛮可爱的
(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