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几人噤声靠近, 杨韶比了个手势,怕动静太大,让其余人止步, 自己钻进了草丛中。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山洞, 只?有半人高,洞外堆着半尺高的积雪,极其隐蔽,杨韶弯下腰,才往洞中走了一步,忽然察觉一道冷风扑面而来。

杨韶眼瞳一缩, 及时俯下身子, 躲过了袭击。

抬头一看,一支袖箭直直插入石壁中。

杨韶拔下袖箭, 看了几眼后, 不禁狂喜。

这是王爷身边的侍卫薛木的武器!

“薛木,是你吗?我?是杨韶!”杨韶小声问道。

无人回应。

就在杨韶要死心之际, 洞中传开了三声轻响。

是洞中之人在叩击石壁。

杨韶听?出了暗号, 大喜, 唤人进来,几人一起钻入洞中。

只?是眼前所见之景, 让几人震惊得瞪大了眼。

洞中有微弱的火光,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靠在石壁上, 他的旁边, 靠近洞口的位置, 躺着一具被积雪覆盖的尸体。

那血肉模糊的人是薛木, 他已无力气说话,只?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尸体, 杨韶凑过去?,看着他苍白的嘴唇不断翕动,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他在说,王爷……

杨韶大惊,扑到那尸体身边察看,扒掉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张青紫肿胀,血迹斑驳的脸。

杨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

大雪封山,把守木兰坡的士卒冷得打了个寒颤,一人抱怨道:“这陈将军也真是,这么冷的天,还让我?们守着,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诚王尸体估计都?被狼给叼了吧?”

另一人跺跺脚,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咱俩老实,你看老丁他们,早回营地烤火去?了。”

两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忽然间,一人惊叫道:“不好!起火了!”

只?见木兰坡的西南边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无数飞鸟被惊起,盘旋在空中。

“快去?叫人来救火!”一名士卒叫道,其余人慌乱起来,冬日?里山林起火,瞬间就能蔓延开,有的人不敢再进山,趁乱跑了。

杨韶杀了十几个士卒,让兄弟们换上了他们的衣服,顺利逃出了木兰坡。

下了山,山脚处,一群王府亲兵正在等待着他们。

两队人马混合后,有人便着急地问道:“杨大人!王爷呢!”

杨韶双目赤红,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沉痛道:“王爷……在此。”

薛木在临死前,将诚王的调兵令和一件血衣交到杨韶手中。

血衣是诚王的衣物,里侧是薛木用血写下的木兰坡战役的细节。

诚王在踏入木兰坡时,便已察觉到有陷阱,他本想?撤退,却见一支朝廷军队向他奔来,本以为?是援军,然而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便杀了两个岷州军。

这是一场谋杀诚王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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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州军极力掩护诚王,但因为?对方人数太多?,纵使诚王武艺高超,依旧受了重伤,趁着夜色,薛木将诚王拖进了一处狭窄山洞中。

他们在洞里待了好几天,直到外面的打斗声停止,又?躲过了一批又?一批搜寻的人。

诚王自知命不久矣,便吩咐薛木,他死后,要将虎符交给世子,并将他的尸首火化。

薛木流泪答应了。

在一日?夜里,诚王便悄无声息地去?了。

薛木不忍毁掉主子的身体,从洞外挖了很?多?雪,想?要留住诚王的遗体。

他自己?则默默守在一旁等死。

杨韶咬牙道:“王爷已被奸人所害,我?等速速回府,禀报世子!”

众人怔愣在原地,任由呼啸的北风吹拂,脸上流下的热泪,很?快冻成一层薄冰。

曾经?威武不凡,立下汗马功劳的战神诚王,最终化作了一捧骨灰。

**

这应该是岷州最冷的一个冬天。

李翊站在城楼上,遥望苍茫的天空,凛冽寒风裹着鹅毛大雪,席卷而来。

他心里计算着杨韶等人离开的时间。

如今,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无论?如何,都?该有消息了。

他望着城外出神,忽然间,看见漫天风雪中,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影。

渐渐地,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李翊心头大惊,急忙下楼去?。

“吾乃诚王近卫军首领杨韶!速开城门!”远远的,就听?见了杨韶浑厚的呼喊,李翊命人打开城门,立在城门外迎接杨韶。

约摸一炷香之后,杨韶和一众亲卫到了。

李翊一眼便看到他们红肿的双眼,心生不安。

杨韶翻身下马,还未等李翊询问,便流下两行?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中,呈上布袋,痛哭道:“世子爷,属下将王爷带回来了!”

李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布袋,心里已乱成一团,但仍故作镇定道:“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父王呢?你们没有找到他吗?”

他多?期望杨韶摇头,此时此刻,没有消息竟然成为?了最好的消息。

但杨韶残忍地打破了李翊的期望,他与身后二十几个兄弟都?淌着泪,杨韶深深俯首,再次重复道:“回世子爷,王爷已遇害,属下遵其遗愿,将王爷骨灰及虎符带回,望世子节哀!”

一瞬间,李翊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发白,只?觉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喃喃道:“不,我?父王可是大燕战神!他不会死!不会死!”

杨韶猩红双眼望着状似疯癫的世子,心中涌上无边无际的哀痛。

他起身,将布袋和虎符珍重地放入世子怀中。

“世子爷,王爷之死,薛木已于血书?中说明,为?今之计,当重振岷州军,为?王爷报仇雪恨!”杨韶在路上已经?冷静许多?,他跟随诚王多?年,深受诚王信任,王爷去?世,辅佐世子,便成了他的责任。

李翊眼中滚出热泪,他紧紧攥住布袋,这不过两斤重的骨灰,便是他的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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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流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府走去?。

即便早做好了准备,韦氏在看到诚王的骨灰时,依旧昏厥了过去?。

李翊先让人将韦氏扶进内室休息,自己?去?了诚王的书?房,另选了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将父王的骨灰装起来。

他恍惚着,仿佛还能看见父王坐在书?房里看书?,但一眨眼,那伟岸身影却又?消失。

诚王的书?房中,挂着一幅巨大的大燕舆图,每次打完仗,他都?会在这幅舆图上做上标记,几十年过去?,这舆图上,四处都?是朱笔印记。

父王的愿望是彻底消灭策鞑,为?此,他冲锋陷阵了几十年,最后却死在自家人的手中。

滔天恨意将李翊淹没,他狠狠拭去?眼泪,拿起剑,往外走去?。

“杨韶,在王府设灵堂,岳齐,虎符交给你,剩下的岷州军都?听?你指挥,我?要去?手刃陈宗文,为?我?父报仇!”李翊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杨韶和岳齐大惊,两人合力将他拦住,杨韶大喊道:“世子!不可!”

“为?何不可!”李翊嘶吼一声,挣脱二人束缚,杨韶又?往前一步将他挡住。

“世子冷静!陈宗文此时早已回了京城,凭你一人,如何杀他!”杨韶劝说道。

李翊知晓他说的在理,但他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冷笑一声道:“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只?要陈宗文给我?父王偿命!”

杨韶和岳齐锢着他不要他离开,李翊的力气之大,让二人都?有些费劲,正僵持着,韦氏的声音忽然响起。

“长?生,回来吧,你父王不想?看到你这样。”韦氏被张嬷嬷和锦心扶着,面如纸色地立在垂花门外。

李翊愣了愣,忽然不动了。

片刻后,他扔了剑,掩面痛哭。

十一月十七日?的晌午,风雪天,街道上少有人闲逛。

连珠坐在窗边看书?,忽然听?见一声雄厚钟声。

她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岷州城内的大闻钟,非大事不得鸣钟。

一声,两声,三声……

连珠心跳如鼓,数着钟声,直到敲到第五下,钟声停了。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五声……亲王薨逝,鸣钟五声。

诚王……亦如前世一样,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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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珠奔出院门,巷子里站满了如她一样呆滞的百姓,他们听?懂了钟声后,不约而同地痛哭起来。

治理了岷州十几年的诚王,没了。

连珠随着人群走向大街,方才还因寒冷缩在家中的百姓们,全都?涌了出来,一边哭泣,一边往诚王府走去?。

“天杀的,为?何要带走王爷,老天爷,你不公啊……”站在连珠身边的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用拐杖敲着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连珠的脸上,也早已淌满了泪。

她如李翊一样,敬佩着诚王。

文能治国,武能定天下,这样一位大英雄,却死得如此凄惨。

连珠依旧记得幼年时,诚王将她高高举起,带她坐大马的场景。

他给过她温暖,连珠亦想?去?送一送他。

乌压压的人群,汇集在诚王府的门口。

诚王府门外已挂上白幡,百姓们痛哭流涕,俯首叩拜。

不多?时,一身孝服的李翊走了出来。

与上次见面相比,李翊憔悴了许多?。

“各位父老乡亲们,多?谢你们来送我?父王一程。”李翊掀袍,对着百姓们笔直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众人鸦雀无声,无声的沉痛席卷着每个角落。

李翊站起身,双目赤红,冷声道:“我?父王受封以来,唯知循分守法,今上即位,信任奸佞,谋害忠臣,吾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注)

他要反!

凭什么还要拥护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岷州的百姓们全心信任诚王一家,多?年来,在诚王治理下,岷州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外面的世道百姓们多?少也知道,新君年轻,无法掌权,又?喜好奢侈,任由官员搜刮民脂民膏,若没有诚王庇佑,他们岷州百姓,岂能活下去??

只?是毕竟是打仗,打仗定会有伤亡,作为?手无寸铁的平民,众人也害怕死亡。

一时间,百姓们都?无人言语。

李翊眼眸中无波无澜,他静静看着众人,不论?百姓们支不支持,他都?已下定决心,要为?父报仇。

“好!我?听?世子的!”

一个老汉站了出来,大声喊道:“不就是死吗?小皇帝打过来,咱们一样活不了,跟着世子爷,还有条活路!”

一呼百应,有了带头的,还在犹豫的其余人也纷纷举手附和。

李翊缓缓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他举起剑,振臂高呼:“既如此,尔等便与我?同生共死!咱们一起杀小人,定天下!”

震破天的呼喊声,盘旋在岷州城的上空,久久不息。

李翊起兵的第一步,就是拿陈清淮祭旗。

陈宗文去?长?兴时,带上了长?子陈清澜,却没有将陈清淮带走。

陈清淮怕死,不肯去?长?兴,亦舍不得府中的姬妾们,陈宗文劝说无果?之后,留下几百人护卫陈府,便带着陈清澜走了。

此时此刻的陈清淮,正躺在自己?的小妾床上,悠哉悠哉地吃着梅子。

“爷,您上回说带妾去?京城,是真的吗?”

小妾柔荑似水,缓缓拂过陈清淮胸口。

陈清淮浑身酥麻,抱着小妾亲了一口,笑道:“自然是真的,爷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心,等老爷回来,咱们就要去?京城住大宅子了,你啊,想?买多?少首饰就买多?少!”

小妾娇笑着,忽然间,外面传来几声惨叫。

小妾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爷,外面怎么了?”

陈清淮喝的醉醺醺的,色心大发,外面天塌了也不想?管,他将小妾扑倒在床上,一个劲儿地亲吻。

但小妾却听?见了外面的喊杀声,她推着陈宗文,颤抖着声儿道:“爷,有人来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陈清淮嫌她事多?,正要找东西堵住她的嘴,骤然间,房门被人一脚踹破。

小妾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缩在床角。

陈清淮仍不知死期将至,满脸不耐地跳下床,对着门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擅闯你陈爷爷的屋子!给爷滚出去?!”

“是我?这个不长?眼的。”

来人提着剑,一身素白孝服,宛如罗刹般立在门口。

陈清淮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大为?震惊,“李,李……李翊!你怎么回来了?”

又?看见李翊那冷冽怨恨的神情,和他手中滴着鲜血的剑,陈清淮彻底清醒了,他冷汗直冒,颤抖着问:“你来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爹可去?京城告你父王了!你再过不久就是阶下囚了!”

这些话此刻宛如火上浇油,李翊的怒火迅速被点燃。

他本想?给陈清淮一个痛快,但此刻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李翊冷笑一声,慢慢逼近,“我?来做什么?我?来,当然是为?了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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