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贺兰桀听到崔莺眠张口呼出那人的名字,瞬间脸色沉得犹如一块寒冰。原来面前之人就是萧子初,今夜他竟出现在此处,已经被查封的崔府。

这绝不会是崔莺眠事先对他通过风报过信,否则刚才在这石桌上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他们只是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此处。

又或者,萧子初离开玉京后,又悄无声息地返京,一直以来就藏身于崔府之中掩人耳目。那些看似应该最亮的地方往往越是黑暗,藏污纳垢。然后,萧子初便借着崔府为隐蔽点躲藏起来,暗谋不轨。他应当也没想到,眠眠今日会回来。

在这之前,他与萧子初素昧平生,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萧子初生得肤若羊脂,墨眉星目,唇红齿白,乃民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绝不输于城北徐公。今日一见,贺兰桀的第一反应便是在心底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嗤,以为言过其实。

不过如此。

但他尚未率先朝其发难,萧子初双拳紧攥着从竹阴之下步伐沉重地走出,喝道:“果真是太子私藏莺眠于东宫!敢问太子,以何权利强抢他人之妻?”

贺兰桀冷笑:“你的妻?你们只过了纳征之礼罢了,夫妻无从谈起。”他背身朝向崔莺眠,将她的身子挡向身后,令她在萧子初的视线中藏匿起来,随即回击,“劝你离去,否则你有几成胜算,就算不惊动附近的暗卫,你也带不走她。”

萧子初红了眼,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手掌,几从齿缝里挤出来声音:“不试试,又怎知道。”

一个跃跃欲试要打,一个蠢蠢欲动要斗,两个男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萧子初哪里会什么拳脚,打起来怎会是贺兰桀的敌手?崔莺眠待要拉住贺兰桀的袖袍,却只感到滑腻的衣料从掌中指缝间溜走,只捕捉到一缕微风,一晃神间,那两个男人已经打作了一团,正是胳膊腿乱飞的时候,崔莺眠都惊呆了。

她发现萧子初竟也不是不会武功,虽然处于下风,但一招一式还是颇有章法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贺兰桀的对手,走不了多少招,正面空门大露,被贺兰桀一拳击中胸膛,踉跄后退十几步,险些跌倒。

崔莺眠见状,急忙从石桌上跳下来,失声呼道:“子初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她的去路被贺兰桀一臂拦下,崔莺眠再也不能上前。

明知萧子初不是贺兰桀敌手,何况崔府之外此刻正有兵马司的人扎队,领兵的鹿鸣清是嫖姚出身勇冠三军,硬闯没有活路,而且她现在已经被贺兰桀拦下,所以她不能再不知死活地往前走,那会令两人都没命。但是,她也不能放任贺兰桀伤害萧子初,如果子初哥哥交代在这里,且不说她眼下逃出东宫的计划成为泡影,余生也将活在愧疚和阴翳中。

“眠眠,不许过去!”贺兰桀沉声道,他挥臂将她揽向身后,不许她靠近萧子初。

随即,他冷眼瞪向萧子初道:“是男人就起来。”

崔莺眠最知道萧子初的性子,他是个受不得激的人,贺兰桀如此激将,他顺着直钩就上当了。

勉力支撑住身体,萧子初将曲折跪地的一膝缓缓提起,站了起来,擦去嘴角隐隐的血迹,目光执拗得像一匹狼。

崔莺眠越过贺兰桀的臂膀,看向他,心里焦急不已,已经够了,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拳脚无眼,他会没命的!

可是她又看向贺兰桀,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任何表情,可崔莺眠就能够想象得到他此刻的模样,一定是恨不得杀子初哥哥而后快。她决不能让他得逞。

崔莺眠一咬牙,不顾身体的疼痛,在贺兰桀挥拳之前,趔趄一步上前,紧紧从后抱住了他的腰。

在他身体的反应迟滞之际,崔莺眠张口便大声道:“子初哥哥快走!”

贺兰桀一怔,顿时双眸血红,目眦欲裂:“眠眠!”

他有的是力量,足以挣脱她的禁制,但是他没有那么去做。

所有的力气,在她突然抱上来,为萧子初这样做的时候,突然像是被抽干了,再也提不起一丝,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萧子初已经箭步上前,拳风近在咫尺,但崔莺眠这么一来,他只能收势,咬牙看了一眼正搂住贺兰桀,焦急得口中不断催促他快些离去的崔莺眠,仿佛至此才深深明白她的心意,他不再做徒劳无功的抵抗和强冲,而是必须如她所愿,快速脱身离开。尽管心怀不甘,萧子初必须,也只能这么选择。来日方长,今晚不是好时机。

他转身冲了出去,足蹬墙壁上崎岖不平的凹面,借势一跃而起,跳上了高墙,随即,身影便消失在了月色下的那一带碧幽幽的林木之间,不复得见。

崔莺眠还在死命缠住贺兰桀,紧紧不放。

从前,贺兰桀一直是盼望着她能够这样抱着自己的,今夜目的达成了,但可笑的是,现今她抱得越紧,他的心却越凉。

以为已经撬开了她的心门,闯了进去,纵然没有惊起波澜万千,或许在她的心里,已然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殊不知在遇上萧子初时,他和萧子初在她心里的地位孰高孰低,竟是根本无须比较。

他就像是被一根从天而降的方天画戟,一戟从颅中穿透,往下深深钉在地上,僵成了一根棍。抬眸,哑声道:“他走了。孤已经如你之意,放他走了,可以松了。”

这时候,他又开始盼望着她不要松,尽管她选择了保护萧子初,但只要她回头对他也哄一哄,或者只说一句好话,他就又可以自欺欺人下去了。

但是,她却听话地,毫无留恋地松开了自己。

明明就在一刻之前,他们还曾那样亲密无间,中间再容不得第三个人,就在这方石桌上,还留有痕迹。

但在萧子初出现了以后,这些显得恁的可笑!贺兰桀的眼眶发红,肿胀得疼痛起来。

“对不起。”崔莺眠瑟缩着,有点害怕他的怒火。

毕竟这次,她是站在了萧子初那边,把他放走了。

但她等了很久,都不见贺兰桀有所反应,悄然抬起脑袋瞅他之时,发觉他仍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崔莺眠惶恐不安,也不敢再有反应。

终于等到了他转过身来,崔莺眠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用看也知道,他应该很失望。他失望倒不可怕,就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你是不是想跟着萧子初走?”

他猝不及防地这么问道。

崔莺眠一愣,这个问题她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是急忙道:“不,莺眠没有。”

他不信,沉声道:“看着孤的眼睛!”

崔莺眠于是抬起头来,尽量装作镇定,平静自若地望向他,与贺兰桀四目相对,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而且她私底下练过,怎样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坦然,更纯澈,更人畜无害,能够取信于人。

贺兰桀和崔莺眠就这么对视了片刻,他突然哑然失笑:“答错了,骗子!”

装得再像有什么用!

她的行动已经明晃晃地告诉了他!

巴掌打在脸上还在幻想不疼,第一糊涂蛋,就是他没错。

崔莺眠也不知怎的,很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挽回他分崩离析的信任。但是,话到嘴边,一贯巧言令色满嘴空话的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大抵是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吧,她这样想道。

贺兰桀自嘲地笑着,声音渐渐发冷。

最后甚至变得阴鸷。

“那孤给你们一个机会。”

什么?

崔莺眠霍然抬眸。

贺兰桀目睹她一系列无法掩藏的反应,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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