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伊佐纳一

店长就去柜子里拿袋子了。

再怎么熟练,包装十七份点心还是要点时间的。店长是个健谈的人,主动找起了话题:“家离得近吗?这一大袋子会有点重,有人来接你吗?”

“我自己回去。”

“是这样啊,真是个独立的好孩子呢,”店长笑眯眯的,好像不管听到什么,都能找出点词来夸赞,“对了,说起来,这份羊羹可是我的店员最拿手的一道——”虽然小晶子现在也只学了这一种点心的做法啦,巧言能辩的大人无不狡猾地想,“请好好品尝吧,如果合你胃口的话,那孩子肯定也会高兴的。”

男孩只是仰着那张不带表情的小脸:“......”

店长也不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交谈的兴致依旧高涨:“最近啊——”

中川逹土对回应店长的话力不从心。

思考【人物核心】让他的大脑又隐隐有了超负荷的趋势,他不是不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做的是放空大脑、停止思考,让脑袋的热度降下来,把一切沉重的思虑都暂且抛至脑后——但众所周知,人脑和猫一样,都少沾点犯贱,你越是不想思考什么,什么就越积极地蹦出来。

这世上也许有能做到完全控制自己脑内所思所想的人,但其中并不包括中川逹土。

中川逹土恨不能直接把自己的脑子兑出去,然而他的异能力并不能把他自己兑成筹码。

店长问:“是太热了吗?你的脸看起来很红哦。”

中川逹土:“嗯。”这是谁的错啊!

胡乱的点过几次头,把‘嗯’‘啊’‘哦’轮流用了两个来回后,中川逹土终于受不了了,他一边同无名之声抱怨为什么这人能有这么多话,一边踱步去了更远处的货架,假装自己突然对手工饼干有了兴趣。

但随着移动,判断价值的范围也发生变化,新的价值涌入脑中,往压死骆驼的稻草堆上又加了新的一根。

中川逹土深吸气,把注意力集中在单一物品的价值上,只看那一样物品价值的跳动——是的,物品的价值从不是固定的,那些数字无时无刻不在改变。

中川逹土还发现了一点小规律,死物的价值基本上都在持续下降,比如衣物、建筑、食物一类;而活物,尤其是孩童幼崽,属于他们的整体价值则往往随着时间而上升。

也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异能力,包括羊的领袖的异能力在内,中川逹土见过的异能力,它们的价值都是固定的,不会上升也不会下降,稳定得让人赏心悦目。

专注疗法效果拔群,中川逹土确实停下了胡思乱想,因为过分专注,完成打包的店长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直到店长拎着两个袋子从柜台后出来,中川逹土才有了反应。

“真专注啊......喜欢这个吗?”店长看了眼货架上的饼干,干脆拿了一小袋放进袋子里,一起递给男孩,笑嘻嘻的,“喏,赠品。”

男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自进店后第一次发生了变化——要形容话,应该是‘出现了困惑’,他看看袋子又看看货架,最后那双黑瞳还是落回了袋子上。

男孩哑着嗓子张嘴:“我......”

“买十七送一是本店传统,”店长完全不心虚,今天才有的传统也是传统,他说着把袋子塞到了男孩手上,“那么下次也请务必来光顾哦,大主顾——”

挂在门上的风铃随着门被推开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他推门进入时的情景,擦得光亮的玻璃门上映出他不解的面孔,新旧价值更迭不熄,他看入自己的眼睛,纯黑的、没有杂色的虹膜,属于门的价值在脑中跳动,他好奇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一切事物皆可用价值衡量,男孩想,记忆、感情、器官、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数字,或高或低,一切都是可视、精准、能够被量化的,世界由价值构成,那么——

我的呢,男孩萌生出好奇来,谁来断定我的价值、那又会是串怎样的数字呢?

我的价值如何?

男孩想。

毫无征兆地,仿佛洪泄、又如堤坝骤塌,属于伊佐纳一的记忆尽数回归这具年幼的躯体。

始于无影灯下的第一声啼哭,路过父亲与母亲温暖的手,途经写着幼稚文字的课本书桌、幼小的同伴们为放假欢呼雀跃,迟滞于突兀挤占了他全部世界的、密密麻麻的数字,跌倒在炮声炸响的那刻,认知中曾是坚不可摧的楼房在瞬息间坍塌、千万片破碎的墙体雨点般落下,在尚有余温的怀抱中,十二年朝夕相处的两人再没了动作。

腥甜的液体尚且温热,那双臂弯也柔软如初,他们将他拥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然后他意识到自己错怪了他们。

是他自己死死抱着他们,不愿意松开手。

而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回抱他的。

他松开手,放声尖叫。

直至腥甜的液体弥漫在他的口腔,疲惫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哪怕是用喉咙挤出的模糊呜咽,而他本身也不想再继续叫喊,似乎有什么曾存在于他心脏的东西,随着那些尖锐的声响一起逃逸离开了,他感到了安宁。过去困扰着他、令他举步维艰的数字,前所未有地亲切起来,他计算那两具已经变冷的躯体上剩余的价值,珍惜地清点父与母的残余,然后重新依偎回不再温暖的怀抱里。

喉咙的痛痒让他咯出血来。暗红的液体溅在尘土上,这些珠子般的血点,在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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