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春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三月一到,都城的天气就很快暖和起来了。

丰州的事情有皇帝着人查办,当然轮不到徐云瑞去担心,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徐云瑞也叫宋禾带了几个亲信,装扮成客商的模样,混进了丰州地界。

暖风和煦,就连最难熬的大朝,也变得轻松起来。

徐云瑞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昏昏欲睡。

朝上又是几个老头在那儿,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徐云瑞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这些人呐,大概也就这么点本事了。

真的要紧的事情,处处受人掣肘,怕被打击报复,又顾忌权势钱财,谁也不敢吱声;可什么“给守寡的坤泽建个牌坊”、“凤山皇陵修建道碑”、“文渊阁的梁柱裂了户部不肯批钱”这样芝麻绿豆的事情却能争上小半个时辰。

哦,最离谱的是“永寿伯府的花开到了墙外,被路过的某家乾元摘了,要求对方道歉却被冷嘲热讽,请陛下为永寿伯府做主。”

徐云瑞又抬起头,看向了大殿上的房梁——

连摘一朵花都要皇帝来做主?

好,不愧是你们。

大约到了午间,这才出现了第一件让徐云瑞感兴趣的事情。

“陛下,吏部侍郎启奏,”福宝拿起了下一本折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但仍是把折子上的事情念了出来:“内子返都,夜半宿在凤山山下,子时听见一声巨响,那声音恍若惊雷落地,地面随之震动,臣下不知是何缘故,但请刑部工部仔细查验。”

徐云瑞挑了挑眉毛。

看来陆家人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陆正则肯定对□□之事略有耳闻,因此一直想要把太常寺握到手里。

之前他们没有和徐云瑞纠缠不清,主要还是因为陆正则的想法和三皇子妃王梨梨相似,即徐永明的对手并不是徐云瑞,这东西暂时交给徐云瑞保管,对他们虽无好处,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坏处。

可如今不一样了——

徐云瑞是先后嫡子,若是论威胁程度,远比大皇子徐永旭还要高得多。

新制□□的确有了进展,叶知玉知道这东西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自己弟婿都是顶顶重要的,几乎是日夜不休地在督办研究,昨天晚上引爆了第一批试验品,虽然和无意间配出来的那一次还有差距,但的确要比初始配置强悍得多。

叶知玉连夜把此事告诉了徐云瑞和皇帝,就连皇帝也才知道了堪堪两个时辰。

可见陆家人是相当有恃无恐。

皇帝笑道:“凤山是皇陵,又有龙脉庇护,许是哪位祖先显灵,着钦天监看一看吧?”

刑部尚书是安国公世子陆佳行,工部尚书则是安国公陆正则母族的一位族弟。

皇陵、龙脉、先祖显灵,不论哪一个都不太好辩驳,那吏部侍郎也不敢犯大不敬的罪过,便低头小声应了。

下了朝,徐云瑞懒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边快步往宫门外走去。

却突然叫人喊住了脚步:“瑞瑞。”

徐云瑞一顿,转身去看,发现是大皇子徐永旭站在不远处。

“大皇兄?”徐云瑞愣了愣。

徐云瑞与徐永旭的关系其实并不差,在小时候,甚至称得上十分亲近。但因为徐云瑞一朝变身成了皇帝嫡子,徐永旭大概是觉得尴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怎么说过话了,偶尔遇见了,也只是远远行个礼。

“你一会儿有空么?”徐永旭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要不要去我府上?我着人备了你喜欢的菜色……”

徐云瑞有些呆滞,一时间没有接话。

徐永旭的眼里略微露出了些难过来,他顿了顿,才又斟酌着开口:“咱们也很久没有说话了……不过我也知道,最近你的公务繁忙,若是一会有事,那便罢了……”

徐云瑞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答道:“皇兄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京畿营闲得很,我有空呢!”

徐永旭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丁点的笑意来。

齐王府的位置并不秦王府差,也是都城里最为显赫的地界,只是府内看上去要素净一些,毕竟徐永旭的母亲已经故去多年,母族在都城的势力也并不强,和皇帝宠着,长阳公主疼着的徐云瑞有着天壤之别。

席上并不是只有徐永旭和徐云瑞二人,徐永旭的伴读,沈双瑞也在此列。

徐云瑞和沈双瑞以前算是堂兄弟,现在……也有堂兄弟的情分,加上沈双瑞以前也很宝贝自家这块软乎乎的胖年糕,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的亲近,但比起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倒是的确没有那么疏远。

“唉,这日子啊过得也真是快。”

如今徐云瑞摇身一变,成了先后所出的嫡子,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沈双瑞便认命地拿起了酒壶,给徐云瑞和徐永旭两人斟酒。

“总觉得过往种种,都在眼前……可只是眨了眨眼,那些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徐云瑞的心一向很大。

但被沈双瑞这么一说,无端端也生出了几分感慨来。

徐永旭苦笑道:“可不是么?若是……时间能够回到从前去,那就好了。”

沈双瑞便夸张地笑了起来:“殿下可是从来不爱做梦的,怎么现在□□的,倒是说起胡话来了?”

徐云瑞坐在席间,听着沈双瑞插科打诨,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了种回到往昔的错觉。

酒过三巡,徐永旭才把话题拉到了正道上。

“瑞瑞,”徐永旭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就咱们三个人,我、你,还有双瑞……你们以前也是堂兄弟,咱们都……都算是兄弟。”

说这话的时候,徐永旭看上去有些不安,大抵是因为宫中六个乾元皇子,除了二皇子徐永贤和四皇子徐永熙与他之间还有些兄弟情谊,其他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徐云瑞笑道:“咱们本来就是兄弟,皇兄可有什么话要同瑞瑞说啊?”

徐永旭近来的实在太过敏感,就被徐云瑞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闹得,竟是眼眶一热。

好在他也是在宫里待得久了的,还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呼了口气,把满眼的酸涩压了下去。

“我、我先前与双瑞盘算了一阵子,也是想同你说说真心话,”徐永旭掂起了一只小酒杯,小声叹了口气:“我吧……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当不了、当不了上位者的。”

这话说得有些逾矩了,但徐永旭实在是想把心里话说出来,自从徐云瑞“变成”皇帝亲子,都城里的风云可谓瞬息万变,甚至原本已经站队徐永旭的官吏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这其实并不能怪他们,若是一定要在徐永旭和徐永明之间选一个,大家分析利弊,总会选一个自己觉得正确的。

可徐云瑞横空出世,立刻就压缩了徐永旭和徐永明两人的空间。

徐永明是因为生母出自安国公府,他身后的都是铁杆三皇子党。

徐永旭却不是,徐永旭身后的人,大多是与安国公府有嫌隙,或是看不上徐永明的,这些人的忠诚程度远没有三皇子党高。

以前是没得选,现在能选了,他们当然宁愿选择更有奔头的徐云瑞。

“皇兄……”徐云瑞难得有些语塞:“你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徐永旭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有一次先生讲到父皇刚刚登基时候的事情,辽州巡抚孙尚卿假造圣旨,开仓赈灾……后来羌人入侵北域,大庆浴血反击,战争结束之后,孙家被满门抄斩……那天先生让我们说,如果是我们会怎么办。”

徐永旭的脸上露出了点怀念的神情来。

那也是和现在一样的某个春日。

徐云瑞跟着他当时的皇帝舅舅,现在的父皇,无所事事地在御花园里乱转。

皇帝心血来潮,问他:“瑞瑞,咱们去看看你的皇兄们,他们上课,好不好?”

徐云瑞小时候是被当做坤泽养的,还没怎么见过学堂,立刻便点头答应了。

他们到达尚书房的时候,先生已经讲完那一场交战了,他问坐在下面的皇子们:“你们觉得孙大人做得对么?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做?”

当时只有四位皇子坐在下面。

四皇子徐永熙先开口道:“孙大人宅心仁厚,他作为一州巡抚,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百姓饿死……父皇将孙家满门抄斩……是为了警醒后人,切不可做欺君罔上的事情……不然,我大庆国威何在?”

三皇子徐永明则道:“本就该是杀他的头,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敢假造圣旨!不要命了么?管他是为什么假造呢?总之,假造圣旨就该这样处置,不然人人效仿,皇室何存?”

二皇子徐永贤上课本就不认真,只用车轱辘话随意应付了两句。

等到大皇子徐永旭的时候,他思索再三,才迟疑着开口:“孙尚卿虽然假造圣旨,却也是为了一州百姓,羌人入侵非他所愿,他也已经自缢谢罪……后来、后来又杀了孙家一家,总觉得有些、有些矫枉过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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