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贺老太太依旧冷着脸坐在客厅。
虽然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但岁月却只在她脸上留下并不深刻的痕迹。
柳眉凤眼的样子温婉中又透出几丝贵气，花白的头发用支绿宝石簪子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再配上一袭黑底红边的丝绸旗袍，便显得整个人更加端庄大气。
而此刻神情愠怒，竟也将她的当家派头彰显极致。
“奶奶。”
贺霆就坐在她对面，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回来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五个小时，她就一直这么坐着，半个字都没说，晚饭也一口没吃。
但贺霆其实已经非常疲惫。
这些天在实验室他基本都没怎么好好合眼，白天还一刻都不敢松懈的‘参加’了一场六小时的手术，再马不停蹄赶回来。
饶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受不住了。
“既然您也不想和我说话，那我就先不碍您的眼了。”
贺霆叹了口气起身朝楼上走去。
贺老太太立时就眼一瞪，一张口声音都似乎在抖，“你、你给我站住！”
贺霆早知如此，便又顺势转回身来坐下。
而贺老太太开始了批斗，“你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眼里还有我这个奶奶吗！”
“情况特殊，我有点急事。”
贺霆将桌上一直在保温的小盅燕窝取下来推过去，神情波澜不惊，“气大伤肝，奶奶来点冰糖燕窝平缓一下吧，赔偿的钱我已经去交过了。”
“这是钱的事吗！贺霆你是成心想把我给气死是不是！”
贺老太太气得站起来跺脚，眼睛泛了红，“别的不提，单凭那是你爷爷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地方！你就应该抱有十足的尊重不是吗！！！”
贺霆不禁叹了口气。
然后，他黑眸正中无比看向了贺老太太，“我知道错了，奶奶，都是我不对。”
“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京城，然后准备结婚！”
贺老太太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再看见你几年！好好的婚事你各种推脱，等将来我去了地下，见到你爷爷、你父母、还有你姐姐，你让我怎么有脸面对！”
瞬间，贺霆眸子暗了下去，幽沉如深渊。
“姐姐她就是因为不想嫁给季青临，所以主动要求分派去的瀚城。”
却最终再也没能回来！
“所以当初就是因为我的心太软！太惯着她！”
贺老太太也更加激动，甚至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当初要是听我的话结了婚，现在孩子都会喊太姥姥了！可到头来呢！连全尸都没留下！小锦……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啊……”
她哽咽起来，泪水划过脸庞。
“可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贺霆狠狠皱紧了眉头，强迫自己克制情绪，“奶奶，她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愿意被困在家里做一个贵太太，她是鹰不是金丝雀！”
所以，她的预备遗言里只有一条。
葬在瀚城。
“那她想要什么！”
贺老太太根本不愿接受他这样的态度，情绪更加失控，“你们一个个的又都想要什么！你们从来都只想着自己！争先恐后去为了理想奉献自己，可我呢！送走丈夫、送走儿子和儿媳，甚至还要送走孙女！你们有没有想过我逐渐孤苦伶仃，衰老无力！”
说完这些，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倒在沙发上无声流泪。
贺霆沉默不语。
而贺老太太过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神情里带着哀求，“算奶奶求你行吗小霆，就当是可怜可怜奶奶，不要再离开了，让奶奶知道自己还有家人，还有机会见证你你成家生子……”
“结婚可以。”
贺霆依旧垂着视线，但声音坚定无比，“人，我自己选。”
“那不行！”
贺老太太直接一口否定，“你肯定是要用结婚对象要慢慢找这种借口来拖着搪塞我！当初你姐姐就已经用过这种理由，我绝不会再受骗了！叶家的苏涵我很看好，你就娶她！”
“绝对不可能。”
贺霆抬头，黑眸如古井般又静又凉，“如果奶奶一定强硬要求，我立马就走，再也不回来。”
“你！”
冷不丁地这一下，贺老太太被直接气得说不上话来。
各种情绪在她心中激荡，最后竟起来朝着一旁坚硬的红木酒柜撞了过去，“那你就给我办完葬礼后再走！”
贺霆立刻上前拉住她。
“放开！有本事你现在就走啊！”
贺老太太挣不开，于是先是踩了他一脚，紧接着又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瞬间，那如刀削般深邃英俊的侧脸浮起红印。
而贺霆只是静静看着她。
于是陡然地，贺老太太身子颤了一下，满眼满脸的慌乱起来，“小霆对不起！奶奶不是故意的，奶奶只是……”
“奶奶你累了，休息吧。”
贺霆松开她的手腕，然后淡淡看了一眼旁边大气不敢出一下的佣人，“送老夫人上去。”
“是！”
佣人赶紧扶住贺老太太，低着头也不敢去看贺霆的脸。
而贺老太太这下也没了脾气，好像所有的愤怒都随着那一巴掌被甩了出去，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自责和心疼，“小……”
贺霆转身，大步离去。
贺老太太难过地低下头，泪水如珍珠坠落进楼梯的地毯中。
“奶奶只是，不想再失去了啊……”
“小霆……”
简朴的书房里。
“哎哟！哎哟您可轻点儿！仔细那老身子骨儿！”
秦之航笔直地站着，苦兮兮揉了揉自己被踹到快要炸裂的屁股，“师长……”
“给老子站好了！别嬉皮笑脸！”
一身戎装，声色俱厉的老人又高高抬起了脚，铮亮的皮鞋就重重落在秦之航屁股上。
秦之航龇牙咧嘴，但却只是晃了晃。
“叫你再胡闹！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啊！把你特招进来给你优待是让你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国家做贡献！不是让你任意变成撒手没的大狗破坏纪律，更不是为了让你带坏老贺家孙子的！你个小混球！”
老人踹累了，气哼哼坐在一边虎目瞪着他。
“这……”
秦之航不由得抓了抓后脑勺，哪里是他带坏霆哥啊！
分明是霆哥带坏他好嘛！
但他刚想张嘴，老人的眼睛就又瞪大一倍，“想顶嘴就真让你屁股开花！！！”
秦之航认怂地把脖子缩的鹌鹑一样，然后卖乖似的龇龇牙。
算啦算啦，谁让他和霆哥是好兄弟呢！
毕竟，霆哥所面对的那些，可比他此刻难的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