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董老头没添堵,帮着写了副对联,贴城主府门上。
曹四想去想来,不好插在赵家老两口中间,还是来城主府过年。
吃过早饭,曹四先去寻韩思赌骰子,与斗蛐蛐一样的彩头,也是踢屁股。
没别的耍处,商三儿也跑去瞧热闹。
眉儿收拾完桌子,商大娘对她道:“今儿过大年,回家去陪你爹娘和奶奶吃年夜饭,明日再回来!”
眉儿对着她,轻咬嘴皮:“那…你们吃晚点,我早些回来,还能再混一顿!”
商大娘不由笑骂:“多大的人,还争嘴?家里独苗儿,舍不得给你好吃的?虽已是我家的人,好歹陪他们一晚,韩思也要打发回去的!”
“都在城里,又不是见不着!”话虽这样说,也确实想奶奶和爹娘了,眉儿又道:“那我吃过年饭,来帮您洗完碗,再回成衣店守年夜!”
商大娘被惹笑:“没你帮忙,老娘也洗了几十年碗,显你能么?”
眉儿翘起嘴,好歹帮着做一会菜,方回成衣店去。
与曹四赌斗半天,韩思也一身灰回杂货铺吃年饭。
那晚去传地仙妙法,铺子里多出个窕妹,害商三儿没偷着腥,心头不得劲,最近都不爱往杂货铺凑。
城主府年夜饭,就商大娘加商三曹四,三个人敬完四方天帝、各自祖宗,就围着吃喝,又一起守岁。
大年夜,商三儿停了一晚,没再喝那烂肠酒,陪老娘、曹四用些琼花露,乐呵着。
没人拦酒,与商三儿划着酒拳,曹四也忘掉烦心事,自家喝多,先趴桌上睡着,天明才被喊醒。
田余已挨家挨户通告过,年初一辰时前,全城都要到城主府前等着,随城主先往城外土地庙敬香,回城再敬城隍庙。
世间城隍、土地,多是没本事的阴神地仙,若不是给商家面儿,几个人仙愿去礼敬?
如今城里只曹四一个凡人,只他随商三儿娘俩去敬香的话,岂不冷清?
除孩童外,多数人都守岁的,尽还未睡下,天明前就聚起来。
九阶人仙们都到,下面更无一缺席,对商城主的调解满意,甄家三位娘子也给面子,各带着孙辈来,年小的与屠家两个孩儿一样,全睡眼惺忪。
人群中,陈婆婆一家站在西头,韩窈娘姐弟在东头,互不相干。
待瞧见商大娘后面,商三曹四两个挑着水桶出府,如今城里井水都已能用,董老头就疑问:“年初一挑水,是何乡俗?”
莫说三伏城,龙鳞离绿柳最近,也没有年初一挑水的习俗。
出城主府门的三位,都穿着新衣,商家娘俩身上的是眉儿亲手缝制,曹四是在成衣店讨到的。
曹四答他:“董大爷,各城各俗,咱们绿柳城,初一早挑水,寓一年都能勤勉早起!”
惹得董策发笑:“你这般懒货,便子夜出城,抢得头水回来,哪就能一年早起?”
曹四酒还未全醒,人仙当面,也敢表达不满:“只是个意思,许就勤起来哩?”
那边屠家小子往回跑:“入乡随俗,我取桶去!”
得他带头,田余想想,也回去拿桶,小跑着叫:“要取桶的,拿了都往西门去!”
于是,韩思等年轻男子全跑回去取桶。
商家娘俩打头,也不讲队列,沿大街三三两两的,都向城外移动。
赶到土地庙,商三儿又一脚把老狗踹跪在地,取香出来分发,每人只一炷,点燃一起敬香:“谢土地婆庇佑!”
几百岁的阴神,从未遇过这般多人仙礼敬,感受拐杖中增添不少愿力,土地婆虚影显出,躬身回礼:“老婆子谢礼!”
于曹四来说,敬香时土地婆走出泥胎,现身回礼,也是头一遭遇着,免不得被吓,但庙里不是满嘴胡咧咧的地儿,忍住没说话。
各人把手中香插上,向土地婆抱拳告辞,便算完事。
年轻男子们,出庙拿上桶,各又去打水,其余的先行回城,到城隍庙外等着。
商三儿、曹四各挑水回府,又去城隍庙,再敬炷香。
与土地婆一样,人仙们进庙敬香,其中还有六位九阶,城隍也要现身回礼。
出城隍庙门,商三儿拱手道:“辛苦各位,都回去补觉罢!屠大叔你们六位,晚间来我府里吃饭!”
城主府今日要宴请九阶人仙,事忙,眉儿就与爹娘和奶奶道别,改随到商大娘身边。
初得地仙妙法,韩窈娘最近忙修行功课,便坐杂货铺门面上也顾着修行,早提等阶,容貌方能多留些岁月,这上面她已落后陈眉儿太多。
人群散开去,商三儿又拿上纸钱,带老狗游荡出城,商家老坟之外,埋舅舅家、周家的土堆边,都烧纸上香。
回到城里,再去公仓烧些纸钱,火化在这的全是无主、阖家死绝者,已没人惦记,更可怜。
这才回府,门房处交待韩思,晌午后会叫眉儿多送吃食来门房,等曹四来了,分给他吃,但拦住不许进府。
赵家老两口都要来府里赴宴,小饭馆里没人,今晚曹四在那混不着吃食。
交待完,厨房寻些吃的随便垫垫,商三儿准备补睡,不想眉儿追着进来。
商三儿调笑:“怎的,这年初一,就想陪爷睡觉?”
无良城主随时都要调戏,眉儿渐也习惯了,小脸只微红,低头一会,轻声道:“爷!昨夜里,我劝着爹娘,请他们再给我添个兄弟妹子!”
商三儿顿时嘻笑:“怎是你做女儿的开这口?你奶奶呢?”
眉儿摇头:“昨晚才晓得,他们也不是不想再生,因我的病,我娘曾小产过,后来再怀不上!”
这是家里私密事,怎拿出来说?
商三儿静等着,她再道:“爷是有福的,若再有遇得子枣的运道,还望求两……一枚回来,给我爹娘!”
捏捏她的脸,商三儿不在乎地挥手:“多大事儿?不晓得爷的本事么?”
眉儿轻笑着,任他装模作样,过一阵,再低声道:“我是个笨丫头,带着病,已白糟蹋爷许多虾,还指望着金贵的七节虾,本不该再开这口,但自家本事不够,也只能厚着脸皮求爷。左右没别的报答,往后只尽心伺候…老夫人罢!”
惹得商三儿大笑:“爷也要笨丫头伺候的!”
又指身上衣衫:“多给爷做几件衣裳也成!”
任捏一会脸,瞧出他又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眉儿才急后退:“我……我帮老夫人备菜去,晚间要待客!”
“给爷挑起火来,就不管啦!”
怕他兽欲大发,大白天也不放过,眉儿折身往外跑:“晚…晚上。”
商三儿唉声叹气地躺床上,先补觉。
晚间城主府的席,主家是商三儿娘俩,客人就屠壮、赵同、张果果、甄药神、陈婆婆、董老头六位九阶,眉儿站在旁布菜、倒酒。
为招待好些,商大娘还向屠家媳妇借来个鸡,加上大肘子、猪蹄、猪耳,商三儿酿酒剩的银耳也做成汤,一桌子全是硬菜。
酒当然是琼花露。
人齐就开席,商大娘先端杯站起:“真论起来,各位年岁都比我还长,又各有大本事,愿来助我娘俩守城,端要承情,全有道不完的谢!偏我这混账儿子,打小没教好,不守规矩,德行又差,惯会言语伤人,不知已得罪各位多少!头杯酒,是我这教子无方的妇人,向各位长辈、兄姐赔罪!”
当人说人话,屠壮、陈婆婆、董老头等,与商三儿相处时,随时能破口乱骂,但对他这讲礼数的老娘,也要以礼相待,听她这般说,一个个都站起来:“商家大娘,可不敢当!”
没让她独饮,一起举酒杯,陪着喝了。
等老娘与他们坐下,商三儿挠会头,起身道:“那我喝罚酒三杯,只求明年初一时,不叫老娘再向人赔罪!”
陈婆婆瞟他一眼:“哎呦,那可不容易!”
甄药神面上没表情,话少的赵同只点头,董老头冷笑,屠壮拍着胸膛:“我替你老娘盯着,这三杯酒陪你喝!”
屠壮陪他三杯,只为多喝酒,没别的目的。
主家该赔罪的赔罪,该自罚的自罚,商大娘请动筷,才开吃起来。
商大娘在场,吵架的不吵了,“老子”、“小王八蛋”、“小龟孙”这些称呼也全收起,席上一片祥和气象。
酒过三巡,商三儿掏出一叠功德竹叶:“大年初一,也该把去年的年俸结了!”
“便最早点头帮我守城的屠大叔,进城也只小半年,但我老娘说,绿柳废城一座,安家都不易,头一年全按齐的算,年俸须给足!”
赵同、陈婆婆、张果果、甄药神四位,每人先给九叶。
屠壮的抵了酒,董策还是废人,遇事使不上力,就没有。
若在以前,甄药神给人治病,挣得更多,原看不上这几叶年俸,但被商三儿唆使后,三位老板娘轮番到医馆药铺坐阵,进账已全被截走,已不能再无视,接过功德叶,他对着酒杯苦笑:“近日才知,城主自酿这酒,也卖得好价,定是富裕,不至于叫我等九阶拿天下最低的年俸!”
陈婆婆是不要年俸也愿守城的,说不上话,赵同、张果果倒随着点头。
酒坊里刚出两池新琼花露,等着唐远山的人到,就可收走,确实不缺功德叶,但商三儿摇头:“黑大叔,说定的价,不好改!”
老娘在场,不叫他黑心甄,已是商三儿客气。
拒绝后,他再取六叶递过去:“这是治陈婆婆、董大爷的功劳!”
原来年俸之外,还有额外的赏,那还差不多。
甄药神忙接过去。
商三儿又递六叶给屠壮:“累屠大叔杀猪,又顶在最东边,也该有一份苦劳!”
屠壮急放下酒杯,拿着功德叶,咧嘴笑夸:“敞亮!”
商三儿再取三叶给赵同:“往后还要累赵大爷,多与屠大叔比斗,若是一年比到头,再加!”
功德叶没谁会嫌多,本就爱切磋的,能因此得一份辛苦钱,当然更好,赵同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接过去。
屠壮还是用酒抵,这份也没有。
商三儿再道:“陈婆婆、赵婶儿两位,我说过天天吵架,年俸给涨三叶,但今年还没吵几日,明年再起付,可好?”
张果果叫:“哎呦,怎到婶子这就小气起来?与她个老婆子拌嘴,废多少口水、平白污耳不说,有身子的人,还要防动着胎气,哪就容易?”
商三儿想想:“那今年给一叶罢?”
“一叶也成,不嫌少!”
于是,陈婆婆、张果果一人一叶。
眉儿每日要吃虾,商大娘与她说过,不给她发例钱,看门房的韩思倒叫商三儿给了一叶。
这就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