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褴褛

乱世里,粮是人的命,刀剑是人的胆。

我打开前任雁门太守的府库,粮食竟然堆积如山。粮山下面,谷子受潮腐烂了;武库里还好,兵器生了锈不怕,牛盖拿去回炉再打便是。

城中余粮,郝昭已经半数散给百姓。铁铺昼夜不停,半打甲仗,半打锄镰。牧马河里有了水,田垄重新泛了绿;雁门郡,活了。

一纸文书上报洛阳,只道雁门太守郭知,交结鲜卑,意图谋反,被我杀了。怎么处置,我管不着;丁原还在不远的河内驻军,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南下河东郡。

这几天一个叫做贾逵的读书人来找过我,问我募兵的事情如何打算。一千是人,一万也是人;我只想招兵买马多些,到了董卓的帐下,立足更稳。

“年景刚开始有起色,大人带着全郡的兵跑了,田地谁种?鲜卑谁挡?”贾逵破衣烂衫,笑着问我。

“先生有所指教,尽管畅所欲言。”

“兵贵精,不贵多。将在谋,不在勇。”贾逵伸手扽了扽后衫,我注意到,他兜裆的后摆破破烂烂,已是将漏未漏。

“雁门郡马,长途负重,天下驰名。连年饥荒,全郡的马共计不到五百匹。大人让郝昭拉着粮食,到关外和鲜卑人买马,一石粮,换一匹胡马,满打满算又是五百匹。”

“郡中男丁,农具刚发到手里,你让万人撂下耒耜、抛了妻儿,提起刀跟随你南行。我观大人志向,有意平定祸乱、肃清天下,并不是郭知那鱼肉百姓之流。窃以为,绝不可!”

贾逵也不去捂着屁股了,拉起我的手,接着讲道,“为今之计,大人可效仿当年马援将军屯田。边民农牧,左手刀剑,右手锄镰。塞下无事时,百姓安居乐业。鲜卑一旦叩关,人自为战。郡中健儿,计可一万,十丁抽一,大人拉起一支骑兵。董卓的西凉铁骑才不过数千,南下则凉兵不敢小觑大人;东向则直面洛阳守军,京兵久不知战,大人或进或拒,谁能奈何!天下有变,这一千雁门子弟,只知大人,不知他人。虎贲效死,何愁被人掣肘,何愁建功立业!”

我摆摆被贾逵摸过的手,心下却是赞许。我道,“先生果然大才,偏居雁门,可惜无人知用。先生有意随我南下吗?”

“我不怕大人笑话,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在郭知幕下做小吏也很久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每天我离家上班,我大舅哥就不能出门。”

“这是为何?”

“家里两个男人,只有一条开裆裤。”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郡守死了,我想奔个前程。打听同僚郝昭,他让我来找你。我是个书生,平时见到大牲口都害怕,您也别为难跟你嘎达嘎达骑着战马南下。我求大人写张荐书,我也想自己去趟洛阳。”

“我在京中确实有个相识。你去了,先别提我,把边乱讲一讲,就说雁门没了郡守,鲜卑随时打过来,老百姓没人带着戍边。”

我笑看贾逵,他又在伸手扽着裤子,“先生熟知军政,竟然怕马。你是并州人,边关的事情没人比你了解。我那京中的旧识很有些本事,我去年也是孤身入京,稀里糊涂就成了两千石的官。先生此去,再回并州时,愿你守土尽责,好好对待家乡百姓。”

贾逵一番答谢的客套话,得了信,捂着屁股扭头就跑。送至门口,贾逵好像又想起什么,转身又握住了我的手。

“大人拉这一杆子骑兵,身边只有郝昭稍微懂马。我大舅哥,名叫成廉,爱马如命。”

“饥荒时,全家都要饿死了。我老婆提着菜刀做狮子吼,叫嚣要吃马肉,我躲进屋里不敢出来。成廉抱着他的马,抢过来菜刀就要割自己肉给我老婆。大人如果有意,我这就回去换了裤子,让成廉到您帐下效力。”

我不禁大笑,道,“先生算了,我还是带两条新裤子再去府上拜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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