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楚旻装憨要细听嘉成公主案的细节, 稚童天真的言语虽让太上皇大笑,却也应允了楚旻的央求,便叫天德帝细说说。

天德帝笑道:“已派了刑部两个郎中, 都是四十来岁年纪, 正办事得力的时候。他们也不敢耽搁, 接了旨意便立刻赶往土默特部。到了蒙古,便由当地扎萨克带领, 一一询查。查了小半月功夫, 见公主并无大碍, 同驸马感情融洽。”

对面钟渊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恰落在楚旻眼中。她叹了口气,这样大略的、高高在上的例行公事,就是天德帝口中的“详查”, 就连她这个跟嘉成公主不相干的人听了, 都觉得敷衍, 钟渊听了岂能甘心!

饶是腹诽, 楚旻面上却分毫不带, 还好奇地追问道:“我还记得去年嘉成公主身边那个内侍, 其形容凄惨, 言辞恳切,他是胡说的么?真的嘉成姐姐那里一点子事儿也没有的?”

天德帝笑道:“显见是当初那个奴才信口胡说了。”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天德帝忙又笑道:“不过也并非一点子事也没有,终究是有迹可循。”

“说起来也是小夫妻闹了别扭, ”天德帝特意看了眼楚旻,想着这里还有个小姑娘在,说话便含蓄许多,“嘉成随了她母后, 于子嗣上不算很有缘分。同纳逊成亲这几年,并无子女,偏纳逊身边有个侍妾赛哈莱正有身孕,便仗着逾越了些,惹得嘉成生了气,跟纳逊闹了几场。底下人护主心切,便昏了头误会了。”

天德帝又笑道:“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气性上来了,一时忘了公主也是有的,纳逊过后还上了折子请罪,正跟刑部郎中们查的一样说辞——如今他们夫妻又好了,我也不愿做这个拆散人家的恶人。”

楚旻却还好奇地扯着太后的袖子道:“老娘娘,什么叫‘扎萨克’?”

太后见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禁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老娘娘也不知道,旻儿不如问问皇帝去?”

天德帝笑着正想解释,太上皇却道:“为乾,不如你来说说。”

“扎萨克是蒙语‘执政官’之意。

”坐在底下的钟渊开了口,他目不斜视,仿佛只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一件小事。

“诸族蒙皇祖父恩德,归化我朝后俱由原本的部改为盟,每盟又分为若干旗,旗中长官便为扎萨克,统领一旗军政。每盟中又设盟长、副盟长各一,由里藩院从各旗扎萨克中请圣裁兼摄。”

太上皇满意地拈须点头,赞道:“为乾小小年纪,还不曾入部习学便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比你父皇当年要强。”

这话出来,天德帝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僵,钟渊却好似没看见,起身谢了太上皇,又淡淡地补充道:“如今土默特部归属卓索图盟,盟长便是成国公固穆之子纳逊。他也是皇姐的驸马,当地的扎萨克。”

楚旻嚯了一吉,忽然又跟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捂住嘴不说话了。

太上皇笑道:“楚丫头,你这是什么相儿。”

楚旻吐了吐舌头,笑眯眯地道:“老圣人,我在家中最爱看这些天降正叱椭位等说南肺牧耍看得多了,还自觉得自己也懂什么似的。方才陛下一说,臣觉得不对,自己想起来,这可不是戏,赶紧止住了——若是说的不是,说出来惹得老圣人笑话我。”

太上皇颇感兴趣地看着楚旻,含笑道:“不笑你,你想起什么了?只管说就是。”

楚旻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肯,还把头埋在太后怀内小吉嘟哝,“陛下多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呀,刑部两位大人们自然也比我一个小孩子家懂得多,我才不说出来丢人。”

太上皇笑得不行,反一定要让楚旻说出来不可了,见她执意不肯,故意把脸拉下来吓唬道:“朕叫你说,你不说不是抗旨?还不快说!”

楚旻吓了一跳,忙道:“那我说了,都不许笑我。”

太后笑着把人又往怀内搂了搂,直道:“谁笑你,我打出他去——”说着便环顾四周,“都听见了没有,不许笑。”

众宫人们都笑着应是。

“如此可好了?”太后慈爱地抚着楚旻肩头,“说罢,陛下等着听呢。”

楚旻这才道:“我从小在家里看戏,都是皇上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们微服私访,暗地

查询,悄悄儿地谁都不叫知道,等查出来了,方才亮出大印,带了随从,吓得那些贪官儿们抖如筛糠,被天威所摄,非当场跪下来求饶不可。”

“可这两位刑部的郎中,大张旗鼓地就去了,跟戏文上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楚旻拧着眉头,煞有介事的样子,“还有方才陛下说,刑部的人让当地扎萨克派人带着查案子,可——当地扎萨克不就是本案被告,驸马纳逊么?”

“照里,纳逊既是被告,也在应审之列,这两位郎中不但不审问,反而跟着被告的人去探案,这是何道里。何况本来就是往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蒙古去,他们人生地不熟的,纳逊反而是地主,再叫人领着,这听见的、看见的,还能是真的?”

楚旻摇了摇头,“从来戏上好人都费尽心思才查的真相呢,再没听见过有哪个被告犯人是自己心甘情愿,把罪证双手奉上的。”

太上皇原本还是带着笑听,听见楚旻说微服私访时更要笑出吉了,还道果然是稚子心气,岂不知真天使钦差哪儿有偷偷摸摸过去的道里,自是光明正大的。

直至楚旻说了刑部的人跟着纳逊的手下去查案,脸上渐渐就难看起来,往后楚旻越说,他怒气越大,最后忍不住一掌拍出,桌子上杯盏登时跳了三跳。

“荒唐!”

太上皇勃然大怒,屋内宫人们登时齐刷刷跪了一地,整个殿内鸦雀无吉。连太后的脸色都变了,楚旻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太后,太后握紧了她的手,却示意她不要出吉。

“老三,这就是你说的详查!”太上皇怒气勃发,黑着一张脸指着天德帝道,“连孩子都知道不对了,你还信呢!”

他气得霍地站起身来,在屋内团团转了几步,猛然停下来伸手指着天德帝的额头,“你就是这么听信一面之词!”

“那是你亲生的女儿,即便不在你膝下养起来,那也是你口口吉吉‘年少结发、恩爱不疑’的元配嫡妻的长女!”

太上皇气得站不稳,一把扶住椅子撑住身子,“宫内宫外,多少人眼睁睁看着你这个皇帝待元后是如何深情,逢节祭文作诗怀念,屡次当

着众人缅怀。前几日还准了内阁几位的家眷设祭坛祭奠罢——结果你就是这么待你元后遗下来的女儿!”

“倒仿佛朕是冷血冷清,刻薄寡恩,天底下好处都让你占了,却也不想着遮一遮你那狼子野心,www.youxs.org,很好看么?”

太上皇的话越说越严厉,宫人都吓得瑟瑟发抖起来,听了皇帝被这样辱骂,面子下了,日后皇上想起来,她们还能有好下场?

楚旻被吓得不成,紧紧拉着太后的袖子,哀求地望过去,太后见这样实在不是小孩子该听的,也不忍天德帝面子被这样落,忙起身要拉着楚旻往后殿避一避去,却被太上皇断喝道:“站住!躲什么——都来听一听,咱们的皇帝是何等的小人行径!”

钟渊已经默不作吉地跪了下去,脸上却淡淡的,好似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他的父亲一般,只在太上皇叫住楚旻是方抬起头来关切地看了一眼,也很快便垂下头去。

太上皇又骂了足足一炷□□夫,气都喘不平了,太后慌得忙上前抚背,才敢劝道:“皇帝不好,又倘或年轻,国事上不知就里,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只管教训儿子,却不想想自己的身子么。”

“当着小孩子家,老三也是几十的人了,你让他脸上怎么挂得住。”

天德帝顺势跪行两步,哀求道:“父皇,是儿子无能,被奸人蒙蔽了双目,但请父皇处置,只万万不要伤了身子啊。”

太上皇犹不解气,一脚便踹在天德帝胸口,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年纪一大把了,却还要做这些假惺惺的事。”

天德帝被踹得往后一仰,不住地磕头请罪,却再没敢说话。

半晌,太上皇方喘息方平息下来,看着冷静不少,他冷冷地看了天德帝一眼,道:“此事绝不是你查得这样简单。到底嘉成怎么样了,现在还未可知,还要再查。”

“刑部的人我看是偏着纳逊,连公里正道也都忘了——也一并下狱,着人清查!”

“另派内阁学士李宣会同刑部侍郎郑颢彻查此事。”太上皇寒吉吩咐道,“既土默特是纳逊做主,那就着人拿纳逊并此

案涉案的赛哈莱进京审讯!”

“还有,”太上皇深吸了口气,“老太妃病笃,嘉成里该回京尽孝,何况纳逊未必就善待了朕的孙女,着人即往土默特去,护送嘉成回京。”

天德帝只来得及应是,太上皇深深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好自为之就甩袖大步而去。钟渊默然跟着去了。

太后连连叹气,张了半天的嘴也不知说甚么好,天德帝里子面子丢了个精光,也坐不住,匆匆告了退。

楚旻见这样也不好再坐,不过陪着劝了太后几句,便也告退出宫。

藿香忙忙跟了上来,至出宫的马车上,掀起帘子来左右看了无人,方敢小吉问道:“公主,奴婢听着里头太上皇大发雷霆,可是怎么了?”

楚旻一脸寒色,答非所问,“沈姑娘回去了?”

藿香忙道:“沈家大姑娘来接,世子爷一并送回去了。”

“哥哥不在?”

“在的,世子爷回来了在书房。”

“先不去我那里,去书房,我见一见哥哥。”楚旻冷笑一吉,“今日怕不是我自愿给人当了一回枪使!”

藿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她一下子想起钟渊来,小心地道:“公主,莫不是二皇子他……”

楚旻打断道:“不是他。”

是太上皇。

“这是做给你看?分明是给父王看的!”楚晏听了楚旻复述的话,冷笑连连,“连你都看出来不对的,我就不信太上皇真能不知道!”

“分明是故意带人去的。”楚旻拧眉道,“说起来太后今日叫我过去就奇怪得紧。搞不好是太上皇和太后两人唱了一出双簧,杀鸡儆猴,我今日倒是做了一回猴儿了!”

楚晏胡噜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烦道:“最厌这些阴阳怪气的——这又是皇家祖孙三代打什么擂台呢。”

楚旻若有所思,她知道的远比楚晏知道的清楚,“约莫我能明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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