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一会儿像被烈火炙烤,一会儿又像被寒冰冷冻。

身处在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之中,千鸟赤脚走进滚烫岩浆,火红色的液体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他意识清醒却不得挣脱,只能任由烈火将自己烧成灰烬。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烈火中寂静地燃烧,下一秒他又出现在冰冷的极寒之地。

被烈火烧毁的皮肤开始复原,雪原上凛冽的风开始摧残那些新生的肌肤,宛如刀割一般,冰冷又让人钝痛。

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生机,满目都是苍茫的雪,仿佛这世间仅他一人存在。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直到他的身体因寒冷而僵硬,直到他又走入那片岩浆,如此循环往复。

“医生,已经一晚上了,为什么小千他还是没有退烧?”

“千岛女士,失温症是会引起发烧,但千岛少爷这种情况实在太少见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一句没有办法就算了吗?”

“抱歉,我们会想其他办法的。”

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明菜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再次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到千鸟的床前,明明昨天还会朝她笑着说再见的少年,现在却痛苦地躺在这里,甚至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看着千鸟紧皱的眉头,伸手想要替他抚平,却又在触碰到那冰冷的皮肤时,无措地收回手。

“小千,你告诉姑姑,要怎么做你才会不那么痛苦?”明菜捂着脸低喃着,可现在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千鸟的失温症,似乎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曾经初现端倪,可当时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

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感冒发烧吗?不值得小题大做。

所有人都这样想,当然也包括明菜,那段时间明菜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管千鸟,长时间将千鸟拜托给隔壁的佐久早夫妇。

千鸟也足够让人省心,将自己跟佐久早都照顾得很好,明菜还记得那时候千鸟最常说的事情,就是等以后要跟小臣一起打排球。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就渐渐不再谈论排球,甚至跑去游泳了呢?

好像就是从那场发烧之后。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小千在自救吧,因为他们这些失职的大人无法察觉到他的痛苦,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自救。

小孩子解决问题方式很简单,让自己痛苦的东西,就干脆地放弃就好了。

但是,应该还是喜欢的吧,即使给自己再多暗示,潜意识的选择也骗不了人。

明菜无法再坐以待毙,有些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她不想再做一个一无所知的大人。再次将千鸟的被子掖好,她走出病房,拨通了一个很久不曾联系的号码。

“喂?”

“哥哥,”明菜艰难地喊出这两个字,“小千他生病了。”

“生病了就去医院,联系我没有用,”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冷漠。“我跟琉辉要休息了。”

“哥,小千他是你的孩子,你真的不能回来看看他吗?他的病是我们每个人的失职,是我们没有早点发现,你真的不会愧疚吗?”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明菜仍旧无法认可哥哥的选择,难道对爱人的感情真的无法延续到下一代身上吗?

不知过去多久,明菜的耳边响起一声嗤笑,“愧疚?我会对这个差点害死琉辉的害死产生愧疚?我没有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他,已经是我对他的最大恩赐了。”

千岛明辉的话让明菜手脚冰凉,原来她的哥哥真的想过要杀掉自己唯一的孩子。

“他不会原谅你的。”

“是啊,我知道如果我这样做,琉辉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把琉辉带走了,”千岛明辉冷声道,“我甚至告诉他,那个孽种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他想回国看他,我也告诉他或许那个孩子不那么想见他。”

“为什么?这不公平!”

“为什么?我这辈子只会爱琉辉一个人,孩子抢去他太多关注了,他甚至差点让死神从我身边抢走他。不管是谁,妄图抢走琉辉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你这个疯子!”

“疯子?可能吧,那你觉得身上有我这个疯子的基因的孩子,会正常吗?”千岛明辉冷笑,“我挂了,琉辉马上就会出来,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明菜,你知道的,有些话不要随便乱说。”

明菜失魂落魄地挂掉电话,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是心寒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到现在她才知道,小孩子的反应真的做不了假,小时候小千看到明辉就会躲到一边,甚至连一向喜欢的琉辉身边也不敢靠近,那时候她还以为是哥哥太冷漠不讨孩子喜欢,可现在想来,哪有孩子天生就不喜欢血亲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罢了。

她蹲在那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握在手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接起电话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明菜阿姨,千鸟在你旁边吗?我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圣臣?”明菜听着电话往病房里走,在床头看到千鸟的手机,果然有很多个未接电话。

“嗯,是我,因为昨天千鸟没有给我打电话聊天,所以稍微有些在意。”

“他发烧住院了,应该没有大问题,不要担心。”

“发烧?是跟小学那次一样吗?”佐久早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眉心不自觉地皱在一起,跟在他身边的古森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大概吧,一直退不了烧。”

一直退不了烧?

佐久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记忆,几年前千鸟还住在东京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次高烧不退的经历,那次好像是他们跟遇到的其他小朋友打了一场比赛,回去之后千鸟就开始发烧,等到退烧之后千鸟就再也没有跟自己一起打过排球了。

“明菜阿姨,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来宫城看看他吗?”深思熟虑之后,佐久早开口道,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的古森怎样用眼神示意他今天还有训练这件事。

“当然可以,如果小千醒之后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好的,谢谢,明菜阿姨。”

通话结束,佐久早才转身看向古森,眼神里的暗示已经快要溢出来。古森也接收到了佐久早的信号,一脸无奈地摆摆手:“我知道了,帮你请假。但是小臣,你不觉得你为了小千哥破例太多次了吗?”

“没有,千鸟是很重要的哥哥和朋友。”佐久早并不认同古森的看法,千鸟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即便这种感觉来的毫无由头。

“好吧,”古森完全放弃了对佐久早的劝说,“那你早去早回,如果不回家,记得跟姨妈说一声。”

“好。”佐久早点点头,便跟古森分别,往新干线的方向去了。

佐久早到达医院的时间不算晚,轻手轻脚地进入病房,便看到趴在床头睡着的明菜阿姨,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走上前将明菜阿姨叫醒,并且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劝说之后,终于说服对方回家好好休息。

明菜阿姨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了佐久早和千鸟,整个空间里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千鸟应该是刚刚又挂完了一瓶药水,左手手背上还粘着压针口止血的医用棉,脸色苍白又无力,那双漂亮的雪青色眼睛此刻紧闭着,就连那颗鲜艳的红痣如今看上去也宛如衰败了一般。

真的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佐久早站在千鸟的面前,纠结地抿了抿嘴,清秀的眉目都皱在一起,仿佛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一般。片刻之后,他咬咬牙,昏暗的病房里出现了一道庞大的身影,巨大的灰狼喷着鼻息,在病床四周晃荡了一圈,没有发现比较合适的着力点,有些颓唐地趴在一边。

只有在这种时候,佐久早才会觉得古森那样的小体格儿,其实也挺不错的。

小体格儿?

佐久早灵光一闪,接着将自己的本体变得只有宠物犬大小,接着便轻轻松松地跳上床,从千鸟被子的缝隙钻进去,原本想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趴下,结果却被千鸟一把抓进怀里抱着。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佐久早就着这个位置趴下,千鸟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点儿微不足道的脆弱感。

佐久早不信神,因为神明没能保佑他小时候小心翼翼养大的那只兔子。

可现在他想,如果神明能够听到的话,希望千鸟能够赶快好起来。

之后千鸟是被热醒的,任谁抱着一个火炉都会受不了吧,虽然他是很喜欢抱着什么东西睡,但是他现在可是在发烧欸。

“小臣,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在宫城吗?”千鸟侧躺着缩进被子里,在黑暗中看着那双冷绿的狼眼问。

“你一直没接电话,有些担心,所以问了明菜阿姨。”说话期间,狼崽子察觉到自己的毛发竟然碰到了病床,急忙扒拉了千鸟几下,终于窜上千鸟的肚皮。

“小臣,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很重,我现在可是病人。”千鸟此刻还有些虚弱,但好歹是退烧了。

明明现在佐久早是狼形,但从对方嫌弃的语气中,千鸟都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医院的病床会消毒吗?”

“可能会吧,不过我现在才是那个行走的病原体吧?”

这次佐久早没有开口,他只是沉默地从千鸟的被子里钻出来,自己跳到地上又钻进成堆的衣物里,几秒钟过后,一头黑色卷发的冷淡少年出现在了千鸟面前。

“我有些担心你,”佐久早拉开凳子坐下,“这是你当初放弃排球的原因吗?”

大概是没想到佐久早会问他这个问题,千鸟愣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很大一部分,那时候感觉就像快死掉了一样。我觉得自己生病了,但是没有人在乎,如果大家都不在乎,我自己也不在乎的话,感觉真的活不到现在了呢。”

“那现在呢?”

“只是为了混到社团积分,结果不小心玩脱了,以后会小心的。”千鸟垂着眼,佐久早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他应该生气的,因为自己眼中如此珍视的东西,在千鸟那里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消遣,但不知道为什么,佐久早只是平静跟千鸟打了一个赌。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你说。”

“你试着接受排球,不去排斥它,一年以后,如果你还是和今天一样的想法,那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反之你答应我。”

很简单的条件,甚至简单到千鸟觉得,会输掉的人一定是佐久早。

“好哦,反正小臣一定会输。”

千鸟总是一如既往地自信,但是他不知道,他的潜意识会替迷失道路的自己寻找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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