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幽亮的房间中,有零星漂浮的极光,是清淡的冰蓝,那冰蓝将屋内漂浮的轻雾收拢了去,又闪烁出微凉的光来;纱幔叠拢,自顶上垂下,又散开了圆润的轮廓,将那通透的床幢半遮了,幢中一丝纤细的粉色脉络隐约可见;床上一玉枕映射着柔软的光线,将那绒羽交叠的乳白色寝被照的温润。

床的对面,菱脉交织而成的长椅是冰雪的白,坐上去柔软似羽。三三坐下身来,看着地上幽蓝的地澡怔怔出神。这里看着有些冷,连手指都感觉凉了…

她有些忐忑。怜又姐姐说,取心源血很疼。

那个女子,叫挽怜又,名如其人,柔柔弱弱婉转惹人怜。她腹中的两个孩子,心源微弱,已停止生长快两月了,从新祀到现在。

三三看挽怜又神情凝重,执了一尾尖细的玉螺指套缓缓走过来,不觉心跳加快。

玉螺银白尖细,尾部红豆大的透明空珠,其身盘旋似螺,尖部如针,透着冰寒的气息。三三紧张的吞咽了下,有些颤抖的开口:“就…用这个扎吗?”

“…嗯…它会…自行推入”挽怜又犹豫了下,抬头看着三三,“万儿…锥心之痛,你…需忍耐,一分不能动。”

“怜又姐姐,绑了我吧,我也不确定。”三三灿灿道,“我会尽量不动,但我怕自己忍不住推你。”

之前拍着胸脯说不怕,忍得住,让人家放心,现下又怂成这样,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都怪这姐姐,紧张凝重的不行,小心翼翼犹犹豫豫的,害她也觉得这是好大一件事儿,会疼死她。

确实差点儿疼死。

挽怜又听了她的话,将她绑了。她抬指轻旋,便有冰丝从那椅背上盘旋而出,漫了三三周身。

“万儿,你也需…尽量配合着不要动,否则会有生命之忧。我相求与你,不愿强迫,便是想你能忍耐些,若你无法忍耐,即使绑了,也恐…”

“好了姐姐,你再说下去,我就吓昏过去了。”三三微微俯首,看着跪坐在她身前的挽怜又,又担心的开口,“怜又姐姐,你确定要自己动手吗?你可以让她们来的。”

这姐姐,说善良,是善良的过头了,说柔弱,柔弱的过分,说细心,细心到墨迹,她怕她中途不忍心了,干一半又停下犹豫半天。

“我…怕他人没个轻重,这样放心些…万儿,看着你疼,我亦痛若锥心,我…对不起你。”

“…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三三无奈,“你别干一半停下来歇歇就行,利落点儿。”

她是真拿这个啰嗦的女人没办法,柔柔善善的,又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脆弱,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早已解开的七彩羽甲在这有些冷淡的冰蓝色房间内显得格外的耀眼,那是川兮花了十日给她织就的防身羽甲,轻盈柔软。

挽怜又轻轻抚上去,抬头温柔的看了三三,“这是川兮公主为你织纺的?”

“嗯。”

“她现下…待你不错。”

“姐姐一直对我很好的。”什么叫现下,是一直。

“她允你这么唤她?”

“嗯。”何止允她,是喜欢!她每次这么叫她,她的眼睛里都在闪星星。

“那她,真的待你不错。若这般,那以后…”她也会疼的吧,比她现下伤了这孩子,还要疼万分的吧,毕竟那时,是要了她的命啊。她,也该是个至善的女子罢。

“怜又姐姐,你也对我很好。”三三看她又愁苦了脸,甚是无奈。

“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孩子。”

“那你还是对我很好。”比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只想挖她心的敌兽,好了千万倍。

对于挽怜又的啰嗦,三三无奈又甘之如饴,她一直想看看一个母亲的样子,无论挽怜又如何,她都觉得她很好,这样的母亲,能给孩子很多的温柔吧?

“怜又姐姐,你是个好母亲。”

挽怜又苦笑一声,无言回复。这孩子,如此的纯善,却要无辜送了命去…只盼她殒命之时,没有现下这般的痛苦罢。

“快点儿吧怜又姐姐,我有点儿冷。”她都宽衣解带半天了。

看她拧了眉毛,挽怜又赶忙点头,抬手对准了她心口。

“等下,”这次换三三墨迹了,“那个,一定要快,就算我疼的鬼哭狼嚎,你也要快速完成,不然我还得再受一次罪,那才痛苦。”

她是真怕这姐姐干一半又犹豫。

挽怜又没有辜负她,温柔抚了抚她的脸,道了声谢,对准她的心口,将玉螺尖部埋入。

玉螺会自己分辨心脉深度再去深探,不会伤之过甚,她只需穿破皮肉即可,无需担心伤她太重。

她怕的,是玉螺深探时三三受不住。

冰冷的螺尖缓缓生长入三三的皮肉,穿过胸骨之时,疼的她几欲咬碎了牙齿。努力的保持不晃动了身子,直到手臂上缠绕的冰丝被她扯的断落了无数,看到有新的丝羽急速的攀爬上来,她才稍稍放心。

她怕自己受不住挣脱了,把自己害死,她原本不怕死的,只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有了许多在乎,她怕姐姐难过的时候没人像她那么哄她,怕不能救姐姐的弟弟,怕她死在这,怜又姐姐会自责难受,怕长离凌云她们伤心。

她咬牙忍着,螺尖入心,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心跳一窒,紧紧的收缩后便不动了。

那刺痛,犹如深冬的寒夜里漫天坠落而下的冰棱穿打入血脉里,先是一凉,而后全身都在抽痛,就连指尖都是疼的,疼的麻木颤抖。

有什么在吸渡她的心血,一抽,一抽,三三终是受不住了,身体不自觉的想要逃离那尖刺…

就在她缩了身子要逃离之时,挽怜又迅速的收了手,螺尾空珠内一丝幽暗的红色透过晶莹的外壳反射出幽暗的光来。

三三努力抬起双眼,看着那螺尾中一星的暗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虚弱的声音来:“是…拿到了吗?”

“嗯,万儿,你怎么样了?”挽怜又未先管那玉螺,而是俯身将三三拢在怀里,擦去她满脸的汗珠,让她躺在她的腿上,满目的心疼。

三三笑了笑,放心的闭上了双眼。

她,太累了,疼的。原来取心血这么难受,只一瞬的疼,就抽走了她一身的力气。

……

三三醒过来已是三日后了,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挽怜又疲惫而欣喜的眸子。

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身子,侧身看着轻抚她发帘的人,“孩子,救活了吗?”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透着疲累的沙哑,听的挽怜又心疼不已。

“还未渡血,尚医说不急在这一时,我想,等你醒了,看他们的心源重新跳动的样子。”

三三笑了,扯着苍白的嘴唇,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渴望。她可以看着她的孩子活过来,看着一个母亲是怎样感怀的神色,于她来说是一种圆满。她未曾体会过的母爱的圆满。

挽怜又向前坐了坐,去扶急切的想要坐起身的三三,身后有侍女倾身过来欲要帮扶,被她挡了去,亲手扶了三三坐起身来。

“现在可以救他们了吗?”她迫不及待的看着挽怜又,急切的神色让一旁的侍女都有些感动,撇了脸去急急的眨了眨眼睛。

这小药灵身子受损不小,还一睁开眼就关心孩子,还是与她无关的人,当真是善良的很。

挽怜又轻轻应了声,靠上床幢,抬手撩开小腹上的锦纱,凝结了灵念于手上,缓缓柔抚过小腹莹白的皮肤。

一如来时见到的那些鱼儿一般,挽怜又的腹间肌肤变得通透,三三可以清晰的看到那腹中相拥的小人儿,哦不,是人身鱼尾的小精灵。

挽怜又抚了抚腹中怀抱在外的小精灵,柔柔的开口:“这个应该会先出生,是姐姐。”

继而又抚了抚那小人儿怀中,将头抵在哥哥胸前的小鱼儿:“这个是妹妹。”

眼前的情景看得三三愣了神,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神奇了。

她见过狼族刚出生的小狼,满身湿漉漉的绒毛包裹着小小的身子。但她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婴儿,更未见过孩子在腹中的样子,这样的景象让她没有来由的敬畏,敬畏生命的奥妙,这样手掌大小的小精灵,以后会长成像他们的母亲这般的样子,于三三来讲,这是一种奇迹。

挽怜又将螺中的血液滴到自己的脐环上,一滴,两滴…只有两滴便尽了。

三三的心源血,她从未多取一丝。

三三抬头去看那女子,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血有多独特,有多诱人,可她却真的一丝都未多取。

千辛万苦将自己掳来,她真的,只为了她的孩子。而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曾想过要杀了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怕自己受不住再送了命。这个女子,如此真挚,如此大爱。

“快看。”女子专注的看着腹中,她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就连之前的苍白都隐了去,红润的光泽爬满双颊。

三三低头去看,那两滴幽暗的血珠顺着晶莹的脐带缓缓流入到两个孩子的心源,那之前微弱的蕊心倏然间便发出荧粉的光亮,如盛开的花蕊一般跳动开来,而后蕊心荧粉流动,缓缓流向无数的脉蕊中,游走到全身。

而后,两个小人不安的动了动,又似是享受一般的弯了细小的唇角。

三三感动的无以复加,眼眶升起白色的雾气,夹着浓浓的鼻音问:“那个像花蕊一样的,就是你们所说的心源吗?”

“嗯,启明生灵的心源,皆是这般。蕊脉通达全身,又萦绕回心蕊,便是生命之源。”她轻轻的开口,一手覆上小腹,一手覆上三三的发丝,轻柔开去。

“万儿,谢谢你。”她柔声轻吟。

“所以她们会平安出生的,对吗?”

“会的,万儿,会的。你若愿意,她们也是你的孩子。”

“真的可以吗?”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起星星来。

她可从来没想过有个宝宝。

“当然可以,这是她们的荣耀。等她们懂事了,我便会讲与她们听,她们虽然没有了父亲,却有两个母亲,救了她们的那个母亲,还是圣体药灵。”

“他们的父亲呢?不是尹辽征吗?”

“那是他们叔父,他们的父亲…他是水族的镇乱将军,常年杀伐惩处,见血过多,失了心性,新祀之日,被祀兽祭了脏腑…”挽怜又低头伤怀,“孩子,也是因我护佑不周,误伤了。”

“祀兽不是只杀害有罪的人吗,怎么连你也伤害?”

“是我不自量力,想要救他们的父亲,才…”

“怜又姐姐,你别难过,宝宝还在,你还在。”三三看着她双目盈满的泪色,柔声安抚道。

“嗯,是啊,我还有她们,她们…不但有我,还有你。”她轻抚她柔软的碎发,温润的眸子望着一脸认真的三三。

“我还要去姐姐的家乡,救她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你们。”

挽怜又闻言,突的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突然想起,她回不来的。

她不知该如何同她说,只能撇开眼不看她。

“万儿,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我会每日都命兵卫在鱼蝣族的海域里浅游,你若归来,看到星蓝的海水,便是我们的家了。”

她不忍她失落的样子,明知她回不来了,却还是想这般宽慰她,哪怕只能让她多快乐些时日。

“嗯!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三三不疑有他。

“好,我等你。”

挽怜又未曾想过,她真的能等到,但她真的等了,一如她所说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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