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裳一早便对楚雲裳痴傻的事情生疑,只是未料到,是在此种情形下揭穿。
她云淡风轻地说完,没有丝毫的表情。
可与她相比,楚雲裳却眼睫颤颤,死死咬住下唇,眸中一时酸涩不已。
一字一句缠绕在她耳边,她只觉得连脑内都嗡嗡作响。
楚凝裳的声音对她来说宛如凌迟,一刀一刀挫在她心上。
这阵痛起初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缺口,到了她语终,泛滥成蚀骨揪心的疼。
“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他......”
楚雲裳再也装不下去,颤着身子连连摇头,眼中浮现出一片难以置信和悲凉。
她在叶北尘死后装疯,全是为了保全性命。
离姬的死状是做成人彘,如今楚凝裳得势,她实在恐惧自己也有那样的下场。
而还有个原因......
是为叶北尘。
她想能活着等到叶北尘回来的那天。
她进宫是为了叶北尘,她自情窦初开也是源于叶北尘。
她把自己最单纯的情感都献给了叶北尘,而如今楚凝裳告诉了她什么?
她的喜欢和爱意,全被叶北尘视若无睹,抛至尘土而后碾碎。
甚至与她欢好之人都另有其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他......
她仍是不相信,本该无畏地对上楚凝裳双目,然后理所当然地告诉她,她一个字也不信。
可.......
楚凝裳的眼中没有丝毫神情,盛满了对她的怜悯。
楚雲裳心被狠狠一震,绝望地闭上眼。
只觉得寒冷从四面八方攀来,蛇一般爬上她的四肢。
绞紧她的心脏,只一瞬,就能让她滞住呼吸。
跪在地上的双腿逐渐发疼,却疼不过胸腔中跳动的心脏。
她输得太彻底了。
从头至尾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从没有人在乎,从没有得到过一丝爱意。
离姬再厉害也斗不过姐姐,而她......
比起离姬,更像个小丑。
楚雲裳不断地大口呼吸空气,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一般淌了满脸。
她握紧双拳,拳头紧贴地面,痛楚十指连心地涌来,久久未回过神。
浑身微微颤动着,却始终没有给她这个姐姐道歉,或是请求原谅。
灵堂中静默了许久。
楚凝裳长叹了一口气,给父亲上了一支香,再转眼看楚雲裳时,她已是面若死灰。
楚凝裳见她这般模样,嗟叹一声,睨了她一眼,道:“父亲身故,母亲病卧在床。父亲尸骨就在眼前,妹妹,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我不会报复于你,也从未想过报复于你。”
“妹妹,如今宫中已经再也没了你的牵挂,往后你留在府中照顾娘亲,安心陪娘亲过日子,往日宫中那些无辜死去的后妃,我便不再同你追究了。”
听闻楚将军尸首被送回楚府,这几日络绎不绝有人来祭奠楚将军。
楚府亦是多人来访,登门求见楚母,皆前来宽慰一番。
楚将军之死是很多人的叹息。
生平战功赫赫,为人不骄不躁,一生清贫。
最后为国捐躯,没成想死后也不安生,隔了那么久才得以尸首重归故土......
府中一片缟素,挂满了白幡。
那些大臣或平民百姓,见到楚凝裳在府中,也会前来劝慰一二。
“将士死于沙场,将军死得其所,还请娘娘节哀。”
“将军可敬可畏,我等自愧弗如,娘娘身为将军之女,当重振旗鼓,休养凤体,延续我朝太平盛世啊。”
“......”
楚凝裳轻轻颔首,一一应过,眸中犹自镇定,可心中是一片哽咽。
射山横一骑,长亭解雕鞍。
自小,父亲就是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百姓敬仰的大英雄。
父亲身经百战,战功累累,多次重大战役之后回府,她站在人群之中。
目光熠熠地看着父亲神色坚毅,从万民拥护中走过。
父亲不仅是个英雄,还是百姓心中的希望,象征太平的旗帜。
如父亲这般的英雄,怎能倒下,怎能走得这般早?
冬去春来,如今是三春之末,楚凝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往日的院内。
院中有一棵海棠树,如今这么多年了。
花开得愈发繁盛,一阵絮絮和风吹来,海棠花簌簌落成雨。
楚凝裳不知不觉伸出手,接住了一瓣海棠。
犹记当年,也是这般惊鸿落雨的景色。
那是很多年前的暮春之期,春色掩了整个盛京,盛京桃花蓁蓁,烟柳满城。
她第一次见到叶北尘。
彼时父亲在朝中身居要职,叶北尘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在众多目光注视下,跟在新帝身后,一路走进了将军府的内院。
新帝是叶北尘的皇兄,只因下人们暗地里商议,说他便是新帝两年前在登基大典上唯一落下的没有封地和爵位的皇子。
楚凝裳一时心生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听说他在他皇兄登基前就一不得先帝恩宠,二不得新帝喜爱。
新帝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跟栓小狗一般栓在身后,能不能不说是刻意让人看笑话的。
新帝一路上颇为不耐,动辄转身对他身后那个少年破口大骂。
新帝身侧其他人却早已习惯,视若无睹,楚凝裳因此更好奇了。
皇子也有活得这么憋屈的?
她平生第一次见,与下人一起远远地取笑他。
没成想他忽然回头,只是远远的一眼,也没说什么话。
而她忽然像是被钳住舌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了。
那是三月,府中阳光明媚,但他一回头,似乎四下都暗了暗。
这府中的阳光,似乎都细碎地洒落他身上,旁人如一道模糊暗淡的虚影。
楚凝裳只觉得身侧静了静,以为这只是匆匆一眼的过客,不料她还能再见到他。
那是几个月后,敌国来犯,新帝为此头疼,只顾在宫中饮酒作乐,把战事之事全抛给了叶北尘。
那个少年慢慢因战事多次来将军府请教兵法战事,楚凝裳却是不屑。
打战那是父亲这样身经百战的武将的事情。
连皇帝都不懂的东西,他一个仅十五岁,还未长成的少年能懂?
因着这一点点好奇,楚凝裳不甘心地偷偷站到了父亲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