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流成涓

夜漫长。

在不辨天日的地牢中,日月轮换也罢,萤虫飞舞也罢,激荡不起半分波澜。

废土之下的地牢,连光阴也似乎静止了,一切的一切,浸泡在浓郁的黑暗中。

这一宿,萧毅做了一个接一个的“梦”,也不完全是梦,若把每个片段串联在一起,或许是生命濒临消逝前对自己毕生的一个短暂回顾。

他全部记忆的起点,从阳光透过地缝时的那一抹昏黄开始。

娘亲佝偻着背,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一群流浪孩童前,让他去玩。

这个下午,他很开心,和那群孩子做弹弓,堆城墙,捉迷藏……

等他发现天色已晚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娘亲就此泯灭在茫茫人海,他成了孤儿,时至今日他甚至想不起娘亲的脸究竟是何模样。

他就这般吃着百家饭,无所事事浪荡了几年,然后遇到了老混蛋。

老混蛋将他带到了一个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地缝一角,这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且幽静的所在,种满了瓜果蔬菜,以及不知名的药草,如同世外桃源。

巍巍巉岩下方,矗立着一座破败道观,石制匾额上刻画着三个字,前两个字斑驳不堪,无法识别,仅余最后一个特别清晰的“宗”字,就好像前面二字是被刻意抹掉了一般。

“记住,有朝一日你要返回祖庭,仗三尺长剑,涤荡邪魔,恢复宗门荣光!”

老混蛋说这个话时异常严厉,他干瘦的身躯亦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前两个被抹去的字是什么,老混蛋没有说。

祖庭又怎么了,老混蛋同样缄口不言。

“有些事情,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你只需记住为师说的话就可以了。”

老混蛋当时如此敷衍萧毅的疑惑,让他在道观前的台阶上磕了九个头,入宗仪式简单得像草台班子搭台唱了一出独角戏。

也就是说,萧毅稀里糊涂加入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宗门。

萧毅没想到,他没等到老混蛋将宗门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的一天。

良师如父,老混蛋教他认字,教他辨识草药,教他术法神通等等,野惯了的他哪受得这般约束,一有机会就想逃跑,无一例外被抓了回来,扒掉裤子就是一通打。

他跟老混蛋相处的几年,好像没有一天不挨揍,走路经常一瘸一拐的。

若干年后,他才知晓“老混蛋”这个私下的称谓是如此厚重,他再想被那双布满青筋的手打在屁股上,竟成了奢望。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扎根在这个角落里,好在他虽调皮,但记忆力很好,将恩师之前所教授的启蒙功法《逍遥诀》嚼烂了,消化了,术法神通稳步上升。

数年的时间,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性格大变,内向且不喜交际,一鼓作气将启蒙功法练到了中阶。

他将全部心神都用在了为恩师报仇上,他发誓,那三个袭击恩师的陌生术士找上门来时,他一定要手刃了他们。

当修炼遇到瓶颈时,他偶尔也出门一趟,去地缝深处寻找灵草或精怪内丹,期间遇到其他术士邀他一起组队,他予以拒绝,若有不长眼的试图指染他的所得,无一例外地被他出手教训一顿,直到对方求饶为止。

他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又用了十来年,将功法练到了上阶。

宗门所在的垂佑沟以及附近十多个以“沟”命名的地缝中,他没有了敌手,一般术士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他被梵天令附体的谣言,不知在地缝中传播了多久,可他无知无觉。

当二十多名从下阶到中阶的术士嚷嚷着“梵天令”,将他围堵在道观门口时,他才明悟,孤僻的性格给自己惹来了多大麻烦。

如果有哪怕一个朋友,能提前知会他一声,他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这些术士他全见过,有些是手下败将,有些只是眼熟,他们曾敬畏他如同神佛,在此刻却一个个露出了凶狠獠牙,好像他是唾手可得的唐僧肉。

那一刻他感悟出一个道理,心慈手软是自己最大的错,明知结仇甚多,却没有斩草除根。

这一战,石破天惊,残酷异常!

他以《逍遥诀》为基础演练的拳脚功夫,展现出异常的威能,二十多名术士,被他轰杀了一半。

最终,他也因伤势过重,难以维持,不得不借势而遁。

回顾这一生,有遗憾么?

当然有,他没能给师尊报仇,也未能再见叶婉倩一面,如果可能,他还想找到自己娘亲,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他想问她一问,当年为何要抛弃他……

他满脑子的思绪到此截止,变成了一片空白,漂浮着,消散着,直至陷入死寂!

……

一道光束从孔洞中穿出,在地牢顶端映照成一个型如碗口的光斑。

这已经是第二日了,萧毅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按照常理,那个满脸横肉的丑陋妇人将捧着盛血的银盘,再次莅临地牢。

意外的是,她没有出现,地牢外的台阶处静悄悄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第三日,又或者是第三日的夜晚,僵硬如死的萧毅忽动了动,指尖颤抖,恢复了知觉。

他爬着坐了起来,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丹田中流转的一丝法力。

他渴望这一丝法力太久了,乃至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这一丝法力被他运转了数个周天并随之渐渐增长时,他才敢笃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三年了,他没有笑过,当笑容不由自主出现在胡子拉碴的脸孔上时,却比哭还难看。

不仅如此,他双目中流露出莫名的恨与残忍,他要报复自己遇到的不公,把仇人统统送进地狱!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面部黏糊糊的,伸手一抹,传来浓郁的腥气——人血!

他调动法力集中在双目,再放眼望去,发现那条通达地牢外的台阶上鲜血如涓,正无声流淌。

他被擒来此处时观察过,地牢之上是几间密室,密室之外则是一座熙熙攘攘的集市。

究竟有多少无辜生命遭受荼毒,才会让鲜血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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