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黄琬的招揽

“吾兄弟三人可不是什么游侠儿。”

“如今正是九月,汝等不在家中劳作,不是游侠儿还是什么?”

在这豫州之地上,确切的说是在淮泗之北,九月都不算是个清闲的月份。

对于官吏来说,每年最重要的考校——案比,就是需要在九月前后完成。

而对于寻常农户来说,九月有社祭,制衣等活计也需要在这个月份完成,不然等到十月骤然霜降,不仅是抵御不了严寒,就是十月制作的衣物也难以御寒。

淮泗周围的郡国稍好一些,初春种下的作物早在一两月之前就已经收成完毕,只要将宿麦播种到地里,他们这一年的劳作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几个月基本就是修补修补家中的房屋、宅院,有空的可以去大户人家中打打零工。

可要是在再到北边一点,春麦、粟米要八九月才成熟,这个时节不仅要忙着收成不说,就连制作的成衣也要做的更厚一些。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青壮们不仅难以找到零工补贴家用,还要挤出时间来将宿麦种下,幽并之地还要戍边,防范叩边的外匈奴与乌桓部族抢掠。

但黄琬这番话可不是要劝诫三人,或是真的感念其家中境况,他之所以问这两句话,是因为他见了三人力敌郡兵的表现,有了将三人收归帐下、充作亲兵的打算。

若得此三猛将,不管是在豫州剿匪,还是去京中...怎么着都会让黄琬安心不少。

可黄琬的打算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刘备已经自报了家门。

“吾乃高唐尉,只是不知为何被这些兵士围住,家弟又见士卒欺辱妇女,遂上前阻止,便有了府君之后见到的这一幕。”

刘备虽然双手被缚,却还是微微躬起身子解释道。

黄琬在甲胄下的常服被刘备敏锐地观察到了,能统御如此多的兵士,还爱穿文士服侍,此人至少也是一郡郡守。刺史并无领兵之权,此人甚至有可能是豫州牧守。

那此人到底是郡守还是州牧呢?

在刘备看来,此人必是州牧无疑。

在谯县周围的郡国中,只有九江郡或是汝南郡才会统兵从南面过来,而谯县并未经过主要的干流官道,若这些人是从更南边的扬州诸郡跋涉而来,其必定会从彭城国过境。

若是直直向北则从彭城国必过沛县,至山阳郡、任城国,直穿兖州腹地;若至洛阳,则亦是从彭城国转道西行,过梁国至陈留,再往西就是河内、河南。

所以这些人不可能是从扬州其他郡国而来,只能是从汝南或是九江中的一郡而来。

若是九江郡来的郡兵,必不可能在豫州境内如此嚣张跋扈,所以这些兵士的来源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汝南郡兵。

再观黄琬的年龄,刘备确定此人只会是前太尉黄琼之子——豫州牧黄琬。(注)

“备见过子琰公。”

这倒是让黄琬有些吃惊了。

“你以前见过我?”

黄琬此话说出口,就有兵士上前为刘备等人松绑。

“未曾见过,只是曾听家师提及过子琰公与忠侯之名。备听到子琰公关切我等家中境况,除了黄尚书之后,备想不到还有哪一位长者会对素未谋面之人如此关切。”

“你老师是?”

“备年轻时曾随子干公治过学问。”

原来是卢子干的学生,怪不得言辞有礼,还能有力战数人之勇力。天下名士中,少有良师能教出文武全才的弟子,而卢子干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黄琬知道刘备是卢植学生后,心中将其收归麾下的想法更为浓烈,卢子干之名就是一幅金字招牌。黄琬行完此事之后就要进京,说不准等他入京后,还能因此人的关系与卢植交好。

“既是卢子干学生,是否愿入我麾下?”没等刘备答复,黄琬又说道:“老夫不日就要进京履司徒之职,府内正好缺一位军司马。”

黄琬此时的军司马是他的族孙,其人并不会对此话生出意见。

但让黄琬没想到的是,刘备又拒绝了他的好意。

“备需应老师之愿,前去平原入元方公之下。”

黄琬当然知道陈纪与卢植的关系,陈纪任平原国相,卢植的学生自然有投靠他的理由。

既然如此,黄琬也不强求,甚至没过问刘备为何身为高唐尉,却来到了则沛国境内。

“那便算了。”

黄琬一挥手,又让司马取来些钱帛,欲要交给刘备,刘备又坚决推辞。

“什么毛病,这点钱救...不,是何人也不能以财货蚀我心智。”

刘备心想,这些人怎么都是这种臭毛病。若是他年幼未入卢植门下时还好说,那是的刘备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的“打赏”。可这一路走来,刘备见到过的这种情形也太多了,先是刘元起,后又是曹操、黄琬,都想拿钱帛打发自己。

“此去高唐路途遥远,就将这些钱帛留下吧。”说话的不是司马,而是黄琬本人。

“备受诏命,领的是朝廷的俸禄,不该再受子琰公之馈赠。若子琰公真要赏赐学生,学生是否能请子琰公将那车马安然送回乡中。”

“那车马中人与你有旧?”

“未有,只是见其遭兵灾,于心不忍罢了。备是幽州人,每年到这个时节,乡里就会有边寇盗匪肆虐,甚苦之。”

刘备言辞真切,黄琬见其不似作伪,便让人将被张飞打晕的那几个士卒拖到一旁,准备之后再做惩处。黄琬心中只道可惜,可惜刘备已有师长,不能将三人收为门下。

告辞了豫州兵之后,刘备等人驭马南下,曹氏家仆则是见形势不对,找了条小路,准备潜回谯县。

刘备对此也没有微词,只是可惜白走了豫州一趟,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收获。

要说黄琬的招揽对刘备吸引力大吗?那是肯定的。一州牧守,又是三代公卿的豪门,黄琬的背景自是超过了他的老师卢植不知道多少。

可以这样说,朝中除了袁、杨两氏,也没有如安陆黄氏一般的豪门了。像谯县丁氏,也是数代公卿之门,但丁氏与宦党有染,其声名自是不如黄香、黄琼父子远矣。离谯县不远的龙亢桓氏,虽家学显赫,却也两代未得公卿之位,桓氏如今的头面人物桓典还在羽林中郎将的位置上蹉跎,也不知何日能出外镇守一方,再回京入九卿之位。

黄氏有如此实力,却不是刘备的好去处。刘备是边地武人,包括他的老师卢植,其诉求与黄氏这些关东豪门是不同的。

边地人本就远离朝堂,若不想依附关东世家,就需要战功获得晋升之资,而想获得战功,又少不了从关东之地征集钱粮、招募兵士。但在朝堂之内掌握着大量权柄的诗书传家的关东世家们,是不愿意舍了自家的的收入,去帮关西人换取功劳的。

是故,关东关西,确切地说,应该是关东与幽、并、凉、三辅等地的豪强们有着完全冲突的利益诉求。

刘备的身上不仅有着边地的烙印,还有着他不愿轻易与旁人说的家世。在这两个原因之下,他不能投身于黄琬门下。汉室宗亲去给豪强做犬马,即便这宗亲已经落魄了数代,亦是要被先人戳脊梁骨的。

那为何刘备就想走曹氏的门路,谋求一个到下邳国、沛国做官的机会呢?

因为曹氏是宦党,即便曹操再怎么“离经叛道”,再怎么不愿承认自己身上的身份,再怎么与名士们交好,其身上的宦党烙印是怎么也消除不了的。

相比于士族门阀,显然是阉党宦官更与边地武人亲近,因为桓灵之时掌权的历代宦官们,都需要足够的功劳来获取朝堂中的话语权。

因此,也就有了段颎、张奂对宦官们曲意逢迎之事,即便是皇甫规的侄儿,也不愿迎合士大夫们的心意,率兵去铲除宦官。(注二)

“凉州三明”为朝廷镇守西部重镇,屡立战功、功勋赫赫,是边地武人的代表。他们都如此,可见其他人之想法。就说如今的幽州牧刘虞、益州牧刘焉,此二人在微末时能与名士交好,可自出任地方后,就再未与关东世家们有联系。(注三)

而对于天子来说,宦官们就是天子的喉舌。你说这清河孝王一系的天子们,就不想立下如汉武、昭宣之功吗?他们就不想有百朝来贺吗?

但他们光想有用吗?钱粮哪里来?兵马哪里来?还不是要关东的士族们从封邑、乡里抽调。

所以,边地武人与士族之间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当然,董卓在边地武人中算是个异数,不过灵帝也清楚这一情况,所以在收董卓兵权的时候,派的就是同为凉州武人的皇甫嵩入三辅。这即有灵帝安抚西军之意,更重要的原因是,灵帝知道董卓与皇甫嵩不是一路人。

注:牧守、太守,甚至是县令,都能被称作府君。府君府君,一府之君。君者大也,府君就是府(衙)内的长官。

注二:段颎、张奂与宦官勾结之事于后汉书中有记录。

注三:相较于刘虞(东海恭王刘强之后),刘焉(西汉鲁恭王之后)的宗亲身份并没有为他的仕途带来什么好的作用。以宗室身份受中郎,却没有孝廉之身,即便他后来广有声名,又入了司徒祝恬门下,却依然不能在仕途上有起色。在祝恬去世后,刘焉只能返回乡里教书讲学,若不是后来得举荐为贤良方正的特科出身,他是不可能得授显职的。

从这一点可见东汉孝廉、特科的身份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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