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千金市马骨

宴饮过后,何苗将娄圭和钱连送走,去到了荀彧所居的院子里。

“果然如文若所言,那些曹掾是故意离开府衙,只可惜不能用这个借口治他们的罪。”

莫说只是离开官署半日,就是从此时开始,那二十余个掾史再也不来任职,何苗也拿这些人没有一点办法。

辞官是人家的自由,何苗总不能拿这个当罪名,让兵马去缉捕这些百石到三百石的官吏。再说了,何苗手下的兵士有守土之权,也有侍卫之权,但就是没有缉捕之权,这个差使是属于贼曹掾史和贼捕掾的。

何苗只要敢派兵去乡里缉拿捉人,这些宗姓就敢结堡自守。南阳境内遍布坞堡,这些如同小城池一般的建筑中,修筑最早的还要在光武起兵之前。

宗族一乱,不说何苗打不打得过,守不守得住郡治,就是一关之隔的洛阳也会有理由找何苗的麻烦。

“车骑莫急,眼下的紧要之事是充实府中的缺职,还有这田赋和案比。”荀彧拿起手中的账册说道:“车骑可知各县报上来的数据,和宛城府库中的钱粮各为什么数目。”

知道各曹掾史不在后,荀彧就让人将府内的文书账册都送到后面的别院中,官署中的吏员摄于兵士,不敢阻拦。就在何苗与娄圭、钱连二人饮酒之时,荀彧已经将账册粗略地扫视了一遍。

何苗自不可能知道这些数据是多少,荀彧又道。

“这张府君也没料想到自己会被车骑顶替,他上报的南阳一郡岁入为六十万石粮,将其中的三分之二折算成钱,共计上缴二十余万石粮,四千余万钱。(注)”荀彧放下一本账册,有将另外一本账册翻出。“宛城的府库中只有二万石粮,三十余万钱,六十六县还未上缴的赋税只有三万余石粮,三百余万钱。”

“也就是说,还差十五万石粮,和三千六百七十余万钱。”到底是受过义务教育,何苗算这种简单的加减乘除算得很快,这也让荀彧吃了一惊。

“想不到车骑竟如此精通算学。”

大部分诗书传家的学阀都是主研经学,不管是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这都是一条仕宦的好路子,可若是要传授算学,那家学中的后辈就只能在算筹的职位上待一辈子,还难以转任主官。

故传经讲学的世家很多,可其中并没有多少家能传算学,这也难怪荀彧吃惊,因为何氏没有传习算学的条件。

“此前与伯喈公学过些时日,当不得精通二字。”

何苗只能拿蔡邕来做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快算出荀彧给出的数字。

若想有所作为,那何苗的一切都要解释得通,不管是官职来源,还是人际关系,亦或是他现在展现出来的天赋。

瞒是瞒不住的,要是真瞒下去,只能落得个与旁人离心离德的下场。

天下又有谁是傻子呢?但凡是没有隐疾的正常人,只有装傻,没有真傻。就好比那府门亭长钱连,谁又能知道他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要以此为借口,故意将各曹掾史的信息和盘托出呢?

“还是想想这钱粮要如何筹吧。”何苗说道。

“郡守管不了盐铁官,若车骑插手,那就是要与少府撕破脸。”荀彧就是少府属官出身,对这里面的门道很清楚。

“我记得少府卿已经死了吧。”何苗突然想起来此事,当天他之所以会派人将荀彧从少府救出来,就是因为之前知道了许相的死讯。

“车骑万不能有此念头,弘农王已被废黜,若再行此事...”

“我就是想想此计是否可行。”见荀彧说得认真,何苗如此回答。

“插手盐铁不是小事,若朝中有足够根基,当地亦无阻力还好说,可车骑在朝中并无臂助,从各掾史的态度也可知晓南阳各势力的态度。稍有不慎,这就是宜家灭族之始。”

荀彧郑重的劝诫道,不是他危言耸听,而是盐铁之事的特殊,哪怕只是从铁官处拿两具农器,若被有心人告发,亦能说是与铁官勾结,私铸兵刃、意图谋反。

“可若不插手盐铁,如何补足这么多缺额呢?”

“与车骑宴饮之人中,不是有个南阳大户吗?”荀彧问道。

“此人叫娄圭,娄氏虽不是寒门,却也不是南阳数得上的大户之家。”何苗是南阳,自然知道娄氏的名头,但娄氏却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帮到他。

“娄圭?此前在乡中倒是听过娄氏娄子伯之名,就是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

“娄圭表字就是子伯。”

何苗不知道娄圭的名头,荀彧同样不知。娄圭之前在洛阳求学时,荀彧还只是个小孩子,他只是后来听来颍川游学的士子提到过这个名头,却不知晓娄圭到底有多少本事。

“车骑是否征辟此人入郡府了?”

“我是提了句,说想以他为掾属,可此人只说要先回乡中与族人商议,并未当场答应下来。”

“车骑有说要给他什么官职吗?”荀彧一言就切到了重点。

“我许他的是五官掾,就算其人才能不够,亦可以此职为幕僚,不会害事。”

五官掾是个万金油的岗位,哪里需要哪里搬,何苗想到是哪怕娄圭如其他名士一般只会清谈,不晓政事,授他此职也不会妨碍到什么。可若给娄圭许的职位高了,若其真的不堪所用,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撤了他的职位呢,何苗在南阳就会多一个敌人,不撤职呢,害的又是自己,且说不得还有旁人会指指点点,让何苗沾上个识人不明的丑恶名声,日后要是妨碍到招揽人才就得不偿失了。

“车骑可知郭隗千金市马骨故事?”

“文若是说将其授予高职?”何苗懂了荀彧的意思。“授其功曹史如何?”

在各曹掾史中,以功曹史为最。虽同是三百石,但此职负责考评诸吏员功过,非郡守心腹不可任之。

“不够。”

“以文若之意,是要以郡丞、长史任之?”

以娄氏的实力,真能当得起这两个职位吗?若真请娄圭来做这六百石,南阳其他大姓会怎么想,他们的子侄不过百石,竟让一小门压在他们上头?

何苗的疑虑不无道理,可荀彧并不这么觉得。

“就算只是马骨,也值得千金。”

···

曹操击退了袁术派来的追兵、让何苗的兵马回去后,就不再担心有变了。他料想袁术只是泄私愤,并不敢大动干戈。

袁绍袁术两兄弟的脾性都不算好,都是眼高于顶,恨不得别人跪在他们面前的这类人。可他们心里的贪念并不允许他们肆无忌惮,他们的头上一直有一双无时无刻不在审视他们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袁隗,有袁隗看着,袁术必定不敢逾矩太多。因此,曹操在到了陈留之后就放心地走亲访友。

要想踏入名士的圈子,学识、家世必不可少,同样,有足够数量的名士之友也是必须的,若没有友人替你宣扬,谁又会知道哪里藏着个名士呢?

前几年忙着剿黄巾,忙着训练西园军,曹操没有时间拜访友人,此次去职,他就准备好好在青徐兖豫转一圈,维护好与各家的关系。

而他去的第一站,就是好友吕伯奢之家。(注二)

注: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租税之半。(后汉书梁冀传)

诛梁冀时,从梁冀处抄出三十亿钱,这些钱抵扣了当年一半的田租。以此可推出汉桓帝时一年的田租收入为六十多亿上下,这个数据不包含算赋、口赋、更赋这类人头税,也不包含只属于少府的内钱。

另有数据说两汉年税收大概在八十八亿上下,折到各州,除去人口较少、且战乱频发的凉州,每个州上缴的赋税该在八到十亿钱,这也只是估算。

荆州有七郡,那每个郡的赋税就该在一亿上下。文中的设定,南阳因为其特殊的历史背景,有较多的封邑,所以上缴的税赋会少一些。由这些数据综合算出来,张咨上缴的南阳赋税共折算为六千余万钱。

而关于买粮的价格,亦有数据说百钱一石粮。(居延汉简甲编,一石粟,价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钱。)

文中用的数据所用的参考如上,并不算严谨。

注二:曹操离开洛阳后起兵之前因有三次窘迫之事,分别是吕伯奢、被兖州官府抓住,还有就是秦邵代死。

这三次事件并没有记载具体时间,但从三件事件的地点来看,吕伯奢是荥阳人,荥阳东面是兖州,兖州南是沛国,其先后顺序推测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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