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案子

老板死了,死在自己的床上。几个时辰前还与众人斤斤计较的算账,如今却就这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一时间众人都有些难以接受。

因着是人命案子,很快,负责这片的武侯带着不良人仵作便赶了过来,见到傅旻几人微微一愣,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几人知道这是在问他们此事是否与术士有关,袁斗斗微微摇了摇头,“出事儿没多久,你们马上就过来了,我等还没来得及查看。不过昨天晚上我们也住在隔壁,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响动。”

武侯松了口气,不是术士便好,最近长安城里遇到的怪力乱神之事,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还多,现在他们这些当差的人人都小心又小心,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好惹的东西。

仵作简单检查了下老板的尸体,发现其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便初步断定此人为恶疾发作,意外而死。

如果只是意外,京兆尹写好卷宗便可自行结案,袁斗斗依靠在墙边,百无聊赖道:“这老板都没了,咱们是不是不用修那劳什子墙了。”

小二一听就急了,连忙道:“那可不成啊,众位,这醉仙楼虽然是老板的,可背后之人也有干股,你们要是不修好,等最后人家来着儿巡视,小的怎么说啊。”

袁斗斗打了个哈气,“也行,那就帮你们弄完再走。”

此时不良人们用竹帘抬着死者尸首从几人身边走过,刚要迈过门槛。

突然,傅旻开口道:“等等。”

不良人应声而停,领队的武侯连忙问道:“小郎君可是发现了什么。”

傅旻没有回话,而是蹲下身子,伸手掀开竹帘查看了一番。

半晌,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这么轻?”

抬人的不良人面面相觑,打趣的开口,“小郎君真会说笑,小的们抬着他呢,您当然感觉轻,要不我等松手,你来试试,这体格可沉得很呢。”

的确,之前也说过,酒楼老板比起生意人更像是个当兵的,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不良人们都已微微冒汗。

“不是,”傅旻摇摇头,指着对方头道:“我是说对方脑袋很轻。”

“脑袋?”袁斗斗上前疑惑道:“是不是你的错觉,或者,他天生就这个样子?”

傅旻不理他,而是在仵作哪儿要了一把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直接在老板的头上划了一圈,然后仿佛掀开茶壶盖一般将对方的天灵盖拽了下来。

在场的都算是公家人,死人什么的也没少见,但何曾见过如果凶残的,有几个胆小的连忙捂住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出现,在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酒楼老板的脑子里,原本应该有的东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副空壳!

“将尸体放在这儿,借几个人把守在酒楼外面,剩下的都回去吧。”傅旻淡淡道。

武侯如梦初醒,这显然不是凭人力所能达到的,于是找了个借口,连忙将其余人赶走。

袁斗斗凑了过来,寻了根筷子戳了戳老板空空如也的脑壳,有些感叹道:“嘿,好家伙,这掏得可真干净。我说,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傅旻将其手中的筷子打掉,防止他破坏证据,接着吐出两个字:“直觉。”

“切,”袁斗斗嗤笑一声,转身不再多嘴,每个术士的情况不同,也有相当一部分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手段,与傅旻连山打了句招呼便出门去生死阁汇报情况。

见他走了,傅旻状似不在意的摸了摸胸口,就在尸体从他身边经过的瞬间,怀中用布包着的虫茧微微动了一下,于是才下意识阻拦。

见他一直蹲着不动,连山也忍不住凑上前,盯着死者的脑袋道:“看出什么了吗?”

“一点点。”

没想到对方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所发现,连山不禁惊讶挑眉,“哪里不对?”

傅旻用筷子指了指脑袋里某几处,“这儿,还有这里。”

“啊?”连山扫了两眼,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对方是不是在耍自己……

刚想发作,就见少年直接将尸体对准她,示意其仔细看。

连山将头凑过去,突然发现在对方光滑的脑壁,竟然有一处微微的凹陷,但那凹陷实在太小,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

傅旻起身,边整理衣服边道:“方才袁斗斗说这老板的脑子是被人挖出去的,但检查之后对方口鼻耳处却没有任何伤口,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进去,吃了他的脑子里的东西,而按痕迹,想必就是牙印。你去跟武侯说,将酒楼内所有的人都叫出来,我在一楼正厅等他们,虽然凶手也有可能是外面的术士,但这里的还是应该审上一审。”

连山应声,等对方走远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

大厅,傅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掏出虫茧,放在手上观察了一会儿。

虫茧灰扑扑,依旧毫无动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你既然都有意识了,就别再装死,如果再遇到相同的东西,能认出来吗?”傅旻冷冷道。

虫茧还是那副死样子。

傅旻皱了皱眉头,威胁要把它拿去喂鸡。

最后还是被谢九霄拦了下来,“行了,没动静说明时间未到,再说了,就算是到了它也是虫子,你不能把它当狗使啊。”

这时候袁斗斗跟谢恒走了进来,拿着李乘风签下的文书。考虑到谢恒年纪还小,见死人的事儿就没让他掺和,袁斗斗心细,看这一大早忙忙叨叨的,估计孩子也顾不上吃饭,于是方才便把谢恒一起带出去顺道过个早。

看傅旻老神在在坐在那里,二人笑嘻嘻的上前,谢恒递了个胡饼过去,“郎君还没吃饭吧,这是我们在路上买的,还热着,您快些用。”

傅旻也不推脱,接过来咬了两口。

“啧啧啧,要我说兄弟你可真是这个。”袁斗斗比了个大拇指,“刚才还打开个死人的脑壳,这没过多久还能吃得下饭,果然像老大说的,你天生就适合在生死阁里。”

“我可没兴趣一直替他卖命。”三下五除二的吃完胡饼,傅旻从柜台找了份笔墨,让谢恒磨墨,袁斗斗帮着记。

“记什么?”袁斗斗不明所以。

此时连山与几个武侯带着一帮人走了过来,袁斗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板起脸,装出一副肃穆的公职人员模样。

因着并非旺季,酒楼内的人也不算多,加上小二厨子一共才七个。

最让众人惊讶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皮肤很白,脸颊鼓鼓的,大眼睛高鼻梁,此时正被一跟她长得很像的男子牵着。见众人看她也不怕生,对着几人个鬼脸。

谢恒眉头微皱,老气横秋的说了句,“这小鬼好生讨厌。”

一旁正襟危坐的袁斗斗险些笑喷,就连傅旻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萱儿,不得无礼。”男子连忙呵斥了小姑娘两句,然后拱手道:“小女无状,让几位官爷见笑了。”

他身体似乎十分不好,面色苍白,还不住咳嗽。

“无妨,”傅旻摇头,接着问对方,从哪里来,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可有听到些什么。

“回官爷,小的与女儿家在黔州,此次是来长安投奔亲戚的,结果许是对方已经搬走了,那地方已经人去楼空,想着干脆在长安住上两日,明天就返乡,没成想遇到这事。那老板的睡的地方,离我们父女的房间最远,未曾听到什么。”

傅旻点头,接着又询问了其他人,剩下的可就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其中最让傅旻在意的为两人,一个全身穿着玄衣,用宽檐帽遮着脸,据说这位便是之前小二提起的,在酒楼内整整住了两个月的客人。

如今天气已经到夏末,虽然没有前一阵那么热,可穿成这般模样依旧是难以解释。傅旻微微皱眉,命对方将帽子拿掉。

结果自然是被拒绝,那人轻轻鞠了一躬,举止间十分有礼数,就连声音都非常悦耳,“回官爷,小的相貌丑陋,担忧如此一来吓到你们。”

“嘿,”袁斗斗听罢不客气道:“让你拿掉你就拿掉,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里面的人似乎颇为无奈,也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于是叹了口气,轻轻接下帽子,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脑门。

在场之人全都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对方的僧人身份,主要是这和尚——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

只见那僧人面似白玉,眉如墨画眼若秋波,眼角微微向下,神色中带着几分悲悯,却让人觉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

“小僧法号寂言,本是牛头寺的弟子,因无意惹了长安中的权贵,被师长安排在此处避难,等风头过去再回去,还望几位官爷能替小僧隐瞒一二。”

傅旻与袁斗斗对视了一眼,牛头寺是长安城里很有名的寺院,只要稍加打听便知对方所言真伪,于是让其暂且退下。

至于最后一人,便更有意思了。傅旻跟袁斗斗审他,还未开口,对方先来了个下马威。

张口便表明自己是朝廷六品散官,按道理几人还有给他见礼,然后就开始了判案直到,拽着一个胡商就断定对方才是凶手。

“哦?”傅旻不动声色,只问对方为何这样讲。

“这整个酒楼,就他成日鬼鬼祟祟,况且,胡人,哪有一个好东西。”男子倨傲道。

大唐里的胡人虽说有些能封侯拜相,但大部分地位都比较低,再加上他们极为爱钱又经常好勇斗狠,给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凡是遇到什么事,百姓们总是第一个怀疑他们。

“冤枉啊!”胡人连忙求饶,“小的是做皮料生意的,之所以有些躲着人,是因为我那些竞争对手就在隔壁,小的寻思偷偷盯着他们,好打听出来那帮人手里有什么货。昨晚小的头有些疼,早早就睡下了,剩下的一概不知,我、我杀老板做什么呢?”

“所以,也没有人给你做证明是吧,”男子得意洋洋的表示定然就是这人。

傅旻翻了翻袁斗斗记的东西,突然开口道:“昨晚郎君说自己在房中对弈,如此说来也没人证明。”

男子一愣,旋即大怒,“你这是在怀疑我?我告诉你,我可是替贵人当差的,如今身上还有要务,没心情跟你们这帮小崽子玩儿,两日后若还是破不了案,扯什么大爷也不伺候了!”说罢,便气冲冲的上了楼。

傅旻也不拦他,而是将小二叫了过来,询问道:“我知道你们老板尚未成家,那他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过仇,或者起了什么冲突。”

“官爷说笑了,”小二解释道:“做生意都讲究个和气生财,我们这么大的店摆在这儿,老板哪里会去主动惹事。至于起冲突就更不可能了,您没看就连几位把我们的酒圣图弄坏了,老板都好言好语的吗……”

突然,小二身子一僵,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傅旻一直在盯着他的表情,见此连忙追问。

小二吞吞吐吐,最后还是道:“如果你说有冲突,那还真有一个,不过仔细想来还是不可能……”

“你讲就是,我们自然会分辨。”袁斗斗示意他尽管说。

小二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们的厨子,这两年跟东家经常吵架……”

“厨子?”傅旻有些迟疑。这醉仙楼除了东家共有三名跑堂的,还有几位厨房做帮工的。不过据他所知,昨天因着出了那档子事儿,眼看也不会有客人进来,老板便给其他几人放了假,只留一个小二和主厨。

而那主厨,是命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据说与老板还是亲戚。

“可不是吗,那厨子其实是我们老板的表侄,因着以前在个西南大厨手底下当过帮工,三年前不知不做了,于是东家便将人带到醉仙楼。”

店小二一脸唏嘘,“我们东家啊,其实什么都好,就是扣了点儿。你说说,自己家侄子在店里,还不给人家多开点,好好的一个大厨,听说每个月拿的跟我们跑堂的差不多。”

接着大倒苦水,“刚开始那小子还没什么怨言,据说是因为我们东家帮了他个大忙,结果时间长了就不行了。这不,昨天你们把墙弄坏了,东家为了省那点工钱,二话不说让其他人回家待半个月。小的倒是还好,可酒楼里还有这么多人,厨房就一个怎么忙得过来。昨晚我又听见他俩在后院吵了,哎,几位官爷是不知道有个抠门的东家有多难受!”

傅旻、袁斗斗、连山:“……”我们知道!

“你可听到他们吵什么了?”傅旻追问。

“小的当时忙着上菜,也没太听清……好像,东家说什么……要带自己侄子去见官?”小二越说声越小,最后哀求道:“几位,我可就这么一说,也指不定是小的听岔了,到时候你们可千万别把我供出去,我们东家无儿无女,就这么一个侄子,最后保不齐他以后就接管醉仙楼了,这要是被他知道……”

“行了,你退下吧。”傅旻挥手将人赶走,之后陷入沉思。

袁斗斗放下笔,试探道:“你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半真半假,”傅旻神色平静,“不过现在又件事确定了。”

“凶手就在这几个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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