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一点都不当人!
宋时窈实在恼火,但已来不及说什么,忙不迭地拎起裙摆,跟在他身后向府外的马车跑去。
出于心急,宋时窈并未发觉,再次经过观云池旁时,阔步向前的陆淮序刻意放慢了步子落于身后,伸手护在了她的外侧。
春风乍起,袖摆交缠。
二人紧赶慢赶,到底是赶在开宴前到了公主府。
三月三,上巳节。
恰逢安乐公主的府邸落成,特意凑上这个热闹在公主府内大摆宴饮,早早引了一泓曲水,弯弯绕绕地环着园子,煞是可爱。
此回宴饮不仅是春日宴,更是开府宴,众人得安乐公主邀约,都在前厅处兴致勃勃地吟诗作对,曲水流觞。
宋时窈一踏进公主府的大门,就被安乐热情相迎:“窈窈!”
安乐公主是皇上年龄最小的女儿,平日里最为受宠,可无奈宫内少有能陪她解闷的玩伴,只好时常出宫来寻年龄相差不大的表兄陆淮序。
这一来二去,和陆淮序倒是没怎么亲近,反而与他的死对头宋时窈走得越来越近,无话不谈。
“你怎生来得这样迟,我可一直在等你……”
安乐亲昵地挽过宋时窈,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人——陆淮序。
“表……表哥?”
这对冤家怎么一进门就撞上了?
安乐如临大敌,原来的话在嘴边断了半截,觑眼宋时窈的脸色,悄悄移动步子插在两人中间,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表哥来得真巧,刚刚宴上正有人问你何时能到,不想我一出来便遇上了。表哥不如快去前厅吧,你那些朋友可都等急了。”
蹩脚的借口,刻意挡住的视线。
安乐极不想让他们二人待在一处,生怕这俩在门口直接吵起来,那这场上巳宴可真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的这点小心思,陆淮序心知肚明,他微微颔首,轻嗯一声。
眼见一场无形的危机被化解,安乐不由长舒一口气。
可临走前,陆淮序却突然开口:“今日少饮酒,别到时候醉了又来寻我哭。”
宋时窈闻言,咻的一下从安乐身后探出脑袋,一脸忿忿。
他怎么好意思说?!
她耍酒疯的谣言究竟是谁传出去的他心里没点数吗。
“哼!不劳你费心!”
为来公主府赴宴,宋时窈在路上特意换上了那支安乐去年生辰赠她的海棠垂珠步摇。鬓边海棠春色,随她歪头的动作而摇动,清脆泠泠,晶莹辉耀,明眸皓齿,在阳光下晃得夺人心魄。
垂珠摇曳,陆淮序被那抹姝色吸引,她依旧生动鲜活,连生气时下意识的神态都楚楚动人。
元和十四年略带寒意的春阳下,陆淮序沉沉的眸光越过光阴与生死,坚定而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而是生机活力的宋时窈。
还好,她只是宋时窈,是未被旁人阴诡心思算计,快活无忧的宋府小娘子。
心中某处无名的褶皱终于被抚平,陆淮序平静地收回视线,由公主府的下人引去入席。
目送陆淮序离开,安乐不安地拽了拽宋时窈的衣袖:“你们俩又怎么回事呀,表哥才刚从定州回来就惹你生气了嘛?”
“他不惹我生气才不正常。”
宋时窈对此早已坦然,只一心瞧着安乐,多年未见,安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不由冁然一笑,心中欢喜。
安乐不知道她的心思:“你被我表哥气傻了吗,做什么一直盯着我傻笑?”
“他哪有那个本事,要气也得是我气死他才对。”宋时窈煞有介事。
在这种事上都要争个高低,看来是没傻。
“你们俩真幼稚!”安乐无奈,拽着她往前厅而去,“你还没好好看过我的公主府呢,待会宴席结束,我带你四处走走。”
公主设宴,来往自然皆为世家权贵,但宋时窈还是没想到,安乐居然将整个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全都请了过来,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宋时窈甫一坐定,忽然察觉一抹视线停驻在自己周围,被窥视的不适感瞬间遍布全身。
她循着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人头攒动,嬉笑声起,没有任何异样,她心头一紧,只当是自己多疑。
阳春三月,临水而宴,曲水流觞已是上巳节由来已久的风俗。
宾客环流觞池而坐,一盏盛满饮酒的酒杯置于流水之上,随流漂下,停在某人面前时,就必须饮下杯中酒并作诗一首,如若作不出便需罚酒。
酒盏随水流而动,停在谁的面前得看天机,有时运气不济,一天下来都不一定能轮上一次。
是以,安乐便特意加了一项环节,流觞曲水只是第一轮,第二轮则是每人各赋诗三首,由公主府的下人统一誊抄展出,每人再各选最优的三首,最后看看究竟谁能拔得头筹。
丝竹乐起,酒盏随流而动,众人兴致高涨。
宋时窈却有片刻恍惚。
前世嫁入魏家后,魏老夫人最不喜女子读书,对宋时窈整日习书写字的行事颇为不满。
由于与魏然约定在前,委曲求全之下,宋时窈只能将所有的书册束之高阁,再未碰过诗文。
她从未想过,被囚于困笼多年,一朝重生后竟还有机会再斗诗取乐。
不过宋时窈对自己半杯倒的酒量有格外清晰的认知,心里虽实在难耐,但还是安分地去了一边瞧他们流觞斗诗,待赋诗三首时再尽诗兴。
几个回合下来,其中最瞩目的自然是陆淮序。
靖国公武爵袭世,镇守边关重镇,功名显赫,可到了陆淮序这一辈,却弃武从文考取功名,成了武将世家里的一股清流。
才不过一会,周围便传出不少姑娘家的窃窃私语。
簪缨门第出身,样貌俊雅,自持稳重,不及弱冠便已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才子,能被这么多人追捧不足为奇。
即便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宋时窈也不得不承认,能做到三元及第的陆淮序确实文采斐然,高才绝学。
样貌嘛,也勉勉强强看得顺眼。
但至于别的什么性情为人,那可就难说了。
回忆起两人从小斗到大的经历,陆淮序哪里有传言中那么光风霁月,分明是一肚子坏心眼的时候居多。尤其是在抹黑她的这件事情上,姓陆的更是不遗余力。
想到这,宋时窈气不过,咬牙切齿地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
话题中心的陆淮序却没旁人那般闲适。
他一边应付着宴饮,却依旧分出心思,注意着那道长久且毫无转移地停在宋时窈身上的目光。
角落里的那人抚着手上的扳指,瞧见宋时窈与旁人交谈的笑颜,竟也无意识地跟着扯动了唇角,可只是一瞬,待他发现后又将笑意压了下去。
这一幕正巧落在陆淮序的眼中,他手一顿,罕见地未能续上诗句。
愿赌服输,他淡然执起酒樽,一饮而尽,只是眼底隐隐挂上了一抹自嘲。
流觞结束,觥筹交错,正是宴酣之乐。
宋时窈早已挥毫泼墨,将三首诗作罢,这会正被安乐缠着推敲诗文。
“窈窈,你快帮我看看这句诗要怎么改才好,我总觉得不合意境。”
她探头瞧了安乐的诗作一眼,沉吟片刻,提笔将诗中某句一圈,在旁写下几字:“不如将这句一改,与你这首诗通篇的意境便相符了。”
“嗯……”安乐点点头,“你刚说的这句我怎么从没听过,是出自什么典故?”
“没听过很正常,这句诗出自《独文集》,我也是之前偶然瞧过残卷,寻不到全篇。”宋时窈不无可惜地叹息,“《独文集》仅是残卷便写得那般恢弘,要是有生之年能读完全篇就好了,若能得见作此篇者更是再好不过。”
“独、文、集。”安乐喃喃思索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作此书者可是定州人士?”
“好像是有这样的传闻。”
“那就对了!”安乐惊喜,“表哥这次去定州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