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踩空失足, 摔落吧。

卫恪躬身在石阶之下,犀利目光一直落在卫宴身上,终于让他见着卫宴抖动的肩头。

仅是颤栗哪够, 就应当让卫宴那病秧子摔倒下来才好。青阶如此长, 非死即伤。

如此, 父皇就能看明白了, 他卫恪才是能够担当大任的储君。病秧子卫宴,不过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思及此处, 卫恪脖颈向上抬了些。旭日映着,素净衮服显得他面色愈发黑。

他方才可是瞧清楚了,谢家那小将军就守在卫宴身后上来的。俯首称臣的恭敬模样,莫不是当自己眼瞎。

丹凤眼微阖,闪着一抹寒光。卫宴还真是胃口够大的,一面迎合长公主府,还不忘拉拢谢家。摆在明面上的兵权, 就这么点, 他倒是想每处都分走一杯羹。

谢家小将军也是个傻的,连安阳都管不住, 还妄想投入东宫麾下,同自己为敌。

要不是出征滇南加急, 他真想让谢辞在回京路上再待一待, 好生想想, 是谁使诈引他归京的。

绣了麒麟模样的一双皂靴抬起, 落下,敛垂眸子落在斜上方的苏染染身上。

他那日回府后,着人仔细查了苏染染和卫宴之间的联系。怪异得很,两人竟是在赏花宴那日, 头一次相见的。

赐婚圣旨前一天到承安侯府,第二天两人便相遇了?恰时,刚刚好。

卫恪视线狐疑,盯在苏染染发间,并未挪开。天底下怎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他更相信所有都是卫宴的算计。

双手覆在额前,躬身屈膝一拜。可让他最想不通的是,卫宴为何要如此算计?

就因为一个侯府庶女苏染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卫宴这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自打他入朝堂以来,每一步都运筹帷幄,走得极其诡谲。更甚于,都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他绝不会相信,卫宴娶苏染染是无利可图的。两人之间,必然有自己不知晓的事。但眼下这般,苏染染已经成了卫宴的软肋。

和煦春风吹动经文旗幡,卫恪望见前方停下来的两人,面色噙起温和的笑。

白净缟素衣衫,衬得身段不错的苏染染越发俏丽。不禁,

卫恪侧目张望着苏毓月。

在查两人交集的其间,他还察觉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卫宴曾在过去的一年多时日里,画了好些同一张适龄女子的相貌。

烧成灰烬的画卷很多,但不免有落下的,还让东宫巡夜的小太监给见着了。

说起这事,他还真是低估了卫宴的狠。稍有过错的太监宫婢就打发到慎刑司,半条命都落下了。

他见小太监照着记忆画出来的女子容貌,和苏染染确实有七八像。但且,同苏毓月也有五六月相似。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他将苏毓月这个承安侯嫡女纳入府中为侧妃,算是给足了脸面。说不准,卫宴和苏家姐妹二人,就是颇有牵扯。

他面上笑意更深,看向苏毓月的神情都柔和许多。到那时,东宫后院起火,他更好趁虚而入。要万一,卫宴还是个痴情种呢。

苏毓月见卫恪朝自己笑,心上一阵胆寒,只觉脖颈处凉风习习,身体四肢都僵直着。

卫恪这个疯子,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最好不要逼自己太紧,若不然,她也不知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来。

眉眼温润一展,苏毓月望见,太子正对着苏染染浅笑低语。而她,只能承下卫恪的虎视眈眈。

呵,苏毓月轻哼一声,坦荡视线瞧着卫恪。她就不相信了,苏染染能如此命好。

大抵,自己此次破釜沉舟。上天能眷顾她一次,让自己彻底地逃离卫恪。

卫恪对苏毓月的无礼动作也不恼,他已然将苏毓月归为宸王府的的人。再怎么闹,也得安分听话。

两人心思各异,却无人在意。走到青阶顶端的卫宴站着等了苏染染,他见她额前蕴了一层薄汗,鼻尖都通红的。

心尖溢着心疼,他早知,就不该承下这寒食祭酒,让中宫出力,他只管让染染接过名头就好。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站在台阶一旁的苏染染也不好视而不见。

视线从宫庙之下收回来,嘴角嗫动,贝齿轻启,小声说道:“殿下,再忍忍。”

祭酒的规矩礼度片刻就要行完了。

两人离得不近,众官员高僧都恭敬守在周围。她只得长话短说,让太子殿下再撑一会儿。

殿下,再忍忍。

殊不知,她的轻声话语落入卫宴耳中,就变成另一番软嗔。他在山脚下,只不过紧着她的片余衣角,就闹得红耳根。

现今,莫不是他太过坦露……脑海中的念头还没有成型,就被卫宴打消了。

他只瞧了染染一眼而已,哪有做什么不守礼的事。还是说,方才在山下,染染已然看出他的不对劲?

也不妥当,染染如今才二八年岁,待字闺中,岂会知晓旁的事。无厘头的思绪刚过,卫宴就沉了眼眸,全身清冷气息更重。

必然是安阳。

她同染染当面说道的话,就口无遮拦。更别说暗地里,她会胡诌乱说些什么。

被念叨的沈昭,只觉鼻子一痒,很是想要打喷嚏。可这是在宫庙祭酒,她断不能胡来,当心被治个“大不敬”的罪状。

苏染染倒没发觉有何不对劲,见太子殿下持香烛叩首,心中杂乱念想一扫而空,按着规矩下跪行礼。

待祭酒悼文念完,她一双膝盖连着腰背都隐隐作痛。眼眸上抬,幸得太子殿下穿的是素白蟒袍,若着冠冕衮服,必然要累得够呛。

宫庙殿宇不少,要祭祀的地方也不少,但祭酒大礼行过之后,自有礼部官员照应着。

太子殿下久病体弱,早早便安排了歇息的禅房。宫庙巍峨磅礴,单单禅房,就有福安寺的正殿一般大。

苏染染着走碎步紧跟在卫宴身后,蔺云青竹离得不近,自然察觉不到前面两人的微妙氛围。

扑通扑通,苏染染心间乱糟糟的,连带步子都慢了下来。她视线迷离看着,月白身影就在前面的不远处,飘忽不定。

她之前便觉着,自己和太子之间,好似隔了些什么道不明的东西。

不是地上泥泞仰望云端弯月的距离,就是朦胧水雾挡在她眼前,费尽力气也看不清太子面容。

他有事瞒着自己。

苏染染一想明白这念头,心口处便酸胀得疼。安阳郡主为何要说那般的话,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那殿下出声阻挡,是不愿自己知晓,还是永远都不让她做个明白人?

眼前亮光甚是刺眼,涟漪水光婆娑扑闪,她任由脖

颈低垂着。自己并非要活得清清楚楚,但委屈念头一旦浮现,就一发不可收拾。

苏染染好似有些懂了,喜欢一个人的感受。整颗心酸酸涩涩,还不能让自己掌控。

春风和煦和寒意凛冽,都来得一样快。瞬息之间,朝暮骤变。

“染染。”

她怎么还红了眼。

卫宴回头侧身,定神瞧着眼前人。潋滟杏眼通红,巴掌大小的面颊惨白如纸,上下唇沿咬得死死,血印子都现了出来。

谁欺负她了?

卫宴疾步迈开,抖动袖面还没有抬起,就见染染好似受惊的小兔子,纤细肩头一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怕自己,还躲他。

卫宴僵着身形,温柔眉间都噙不起笑意来。菲薄双唇无奈扯动一个苦笑弧形,他能怎么办,是自己吓着她了。

染染躲着他是对的,两人相识不过月余,纵然有婚约在身,也不过是能说上两句话的陌路人。

“……”

苏染染嚅动嘴角,硬生生把眼泪压了下去,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心中明白,自己当真矫情。可喉咙一紧,眼泪珠子就在赤红眼眶中打转,她好生难受。

“皇兄真是让臣弟好找。”

一道爽朗笑声隔在两人之间,苏染染听着宸王话音,连忙扬袖掩面,把哭腔逼了回去。

“染染,你这是怎么了?”

苏毓月满是担忧说道,连着的碎步将苏染染拥在身后,同时也只身站在卫宴跟前。

一抹浅浅沁香从苏染染鼻尖掠过,纵然她心里再难受,都得收拾起来,露出大方得体的笑意。

“有劳嫡长姐挂念,染染自己身子不争气,经山风一吹,眼眸就睁不开,还耽搁了太子殿下歇息。”

苏染染利落几句话,就把事情掩了过去。对着太子闹委屈落泪,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还让嫡长姐和宸王瞧见,就更得小心应付着。一个万一,她就落下恃宠而骄且小家子气的名声。

“皇兄原是要去歇息,是臣弟唐突,忘了这丘山宫庙路途遥遥,皇兄身子指定吃不消。可有让御医跟着,也好随时召见。”

卫恪的轻快语气,再幸灾乐祸不过。病秧子仅是歇息哪够,最

好卧榻不起才好。

“宸王不随礼部尚书去庙前觐见,难道也要去庭院禅房歇息?若孤身子抱恙,宸王承了事宜,父皇那处,你定能好生交代。”

卫宴不掩愠怒,清冷刺骨的话全往卫恪耳中落。

他身子病弱,是因着寒食祭酒累的。卫恪身为臣弟亲王,不分担就罢了,还跑到他跟前来耀武扬威?

真当朝中御史和礼部的人,都是他卫恪的走狗。

苏毓月和卫恪都被话语堵得慌,四人缄默,习习山风还真的吹动起来。

两两素白因风起,衣袂飘然绕缠绕在一团。卫宴双手攥紧,他只觉着鼻端,好痒。

是微苦的花香?

苏染染轻缓细揉指尖,直到飘忽的心神安定之后,她才隐约觉着不对劲。

迷迭、当归,都是很淡的一抹掠过,那透着馨香的,是什么?

“宸王,可还有话要说?孤身子不舒坦,由苏二小姐搀扶着,走去庭院禅房。”

不等卫恪开口,卫宴就走到苏染染身旁,掖紧衣角虚掩着,搭在她手臂上。

待两人身影远了些,卫宴才沉声说了句,“染染,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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