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借刀杀人(四)

平原君并没有做上大司马,因为事情发生了一点变故。公子成派出人去提取一部分的粮食——这个时代粮食就是硬通货。结果当然是发现了仓库里空空如也,连耗子都没一只。随后他得知是内史出具了调令,将原本已经入库的粮食全都调走了。

据平原君说,公子成前一天还安慰他,说大司马还是他的,一同追讨粮食的下落才是当务之急。谁知后一天就闭门不见,而且听说宫中已经拟好的王命也在公子成的觐见之后取消了。这让他十分恼火。

我很遗憾没能亲身听闻平原君的怨妇故事,不过孔薇在转达这些信息时眉飞色舞,颇有表现力,也算是对我的些许补偿。

平原君在失去大司马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见了巫弓,使我当天得到了这个消息。

“若是有耳目打入公子成府上就好了。”宁姜遗憾道,“不知道公子成到底听了谁的话,转变得如此之速。”

我笑道:“不是听了谁的话,而是他发现一个事实。”

“什么?”

“我们的内史亲自带人去调走的粮食。”我道,“而内史赵奢是平原君举荐的贤才。”非但不追究赵奢杀了自己九名执事者,还举荐于王庭,这在世人看来完全就是彻底收服了赵奢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而赵奢为了报他不杀之德,知遇之恩,干点非法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这起盗案就落在了平原君头上。

可见沟通的重要性,不能及时打电话,就会出现这种事。

想到电话,我又有些蛋疼,如果及时跟乐毅沟通一下就不会出现剑士营的乌龙事件了。在这么个技术条件十分落后的时代,越复杂的计谋果然越难成功。一念及此,我拉了拉书房里的铃铛。

这个铃铛直通侍从室,也是冯实的办公室。他现在已经渐渐从司寇署里脱身出来,事务交给他带的徒子徒孙去做,每隔三两天去检查一下工作而已,平时呆在我身边。

“主公。”冯实在门口报道。

“进来。”我转过身,宁姜放下了斗笠上的纱幔。

“主公有何吩咐?”

“信鸽如何了?”

“头窝小鸽子已经能飞了,不过还是不能飞太久。”冯实道,“食谱方面正在验配,主料为黍、梁、麦、麻、菜籽。”

“你养个鸽子还真费心。”宁姜语带不满,“为了吃起来口味好些么?”

我没有搭理她,对冯实道:“是否每日都在记录鸽子的体重和食量?”

“仆等每日定时测算。”冯实道。

我对养鸽子也没经验,又问了些鸽舍清洁和配种繁育方面的问题,便让冯实下去了。

天气到底热了,宁姜一直蒙着纱幔自己也吃不住,等冯实一走就掀了起来,轻轻用手扇着风。我看她脸上已经热得潮红,不由笑道:“在家还捂这么紧么?”

“你自己在做什么事?不怕别人用在你身上?”宁姜双目圆瞪,站起身道,“这些天,你没发现你家小君有什么不对么?”

“苏西怎么了?”我问着,心里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她也用了“小君”来开玩笑。是无心得知,还是有意窥伺?

情报工作果然不是人干的,我从来都不多疑的人也开始疑神疑鬼了。

“不知道就算了。”宁姜甩袖而出。

我看了看窗外,正是阳光明媚。树叶已经烈阳的照射退了翠意,只有干喳喳的绿色。我拉开移门,缓步走到天井,舒展筋骨,做了一套师父传授的体操。在我看来这和后世的广播操太极拳没什么区别,在旁人眼里却是神仙中人的导引术。每次我做操的时候,那些奴仆们就会带着不甘又恐惧的眼神躲得远远的,时不时还要回头偷看两眼。冯实也问过我,是否需要清场,我只好笑笑道:“内中另有乾坤,岂是凡夫俗子能够偷学的。”

做完操,给小佳辅导了一下数学。这孩子心性机敏,已经有了初中水准,一般的会计工作已经完全能够胜任了。不过因为我自己不会珠算,所以无法发明算盘,无法提高小佳的工作效率。不过小佳用竖式计算取代了算筹,已经是跨时代的进步了。

在平静的一天就要过去的时候,赵奢来了。

最近这位内史与我走得很近,他倒是不担心把祸水引到我身上。

其实我也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大不了我也去投靠平原君,反正那个黑锅他是背定了。虽然我还没有一个明晰的计划,不过让公子成和平原君反目,肯定有极大的好处可以挖掘一下。

“看来狐子的借刀杀人之计已经得售了。”赵奢端起酒碗,微微笑道。

我面前放着一碗凉****,这里动不动就喝酒实在让我很头疼。不过说起借刀杀人,现在还没看到效果,充其量只是将计就计玩了一手离间。

等我说完,赵奢终于开怀大笑道:“看来狐子还不知道,今晚平原君去相府拜访肥义的事。”

我一奇,道:“平原君去拜访相邦,可有什么说教?”

“平原君非但找了相邦,还找了我,估计很快就要找狐子了。”赵奢很兴奋道,“他在结盟对抗公子成。”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想自己做国君?”我疑惑了,“公子成现在可是打着赵王的名义在外活动啊。”

“平原君手中有公子成与地方郡守的通信,其中有几句话不足以为证据,却可以让肥义起疑心。”赵奢道。

“平原君怎么会有这种信函?”

“他门下士人号称八百之数,总有几个能用的吧。”赵奢毫不客气道。

我点了点头,道:“如此倒是清楚了,不过他是自己想当赵王,还是立他儿子呢?”公子成自己当王的可能性太低,到底那么一大把年纪在了,与其当王还不如安分点享几天福。听说他有四个儿子,不过都是养在深闺,或者留在食邑打理庄园别业,都没有出仕。

“他野心倒是没那么大,只想把持国政而已。”赵奢补了一句,“现在只是想把持国政而已。”

的确,人的野心不是一下子就滋生出来的。像项羽那种看到皇帝出游就敢指着人家的仪仗说:我可取而代之……这种二货古往今来也没多少。大部分人都是被到手的利益一口口喂撑的,比如汉光武帝刘秀,最初不过想当个执金吾,结果当了皇帝。

“真是天助我也。”我庆幸道,“相邦和平原君打算如何下手?”

“这……”赵奢迟疑了一下,往前倾了倾身子,道,“在此之前,我倒是想听听狐子的立场。听说狐子愿为安阳君门下?”

“俗人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不以为然道,“我与安阳君友善,但并非充其下陈。在我看来,若是王与安阳君二者取一,则安阳君也。如此我赵国所受之害最小。若是能够得兼共处,其非善欤?”

“平原君与我交谈,以万伍仟石粮食许与我,只要我封查公子成家产。”赵奢顿了顿,“杀其妻子。”

“这么狠?”我吃了一惊,“平原君有什么后手?”

“相邦和他将在朝堂上历数其贪腐之罪,并剪除那些与之沟通的郡守县令。”赵奢道。

我静下心想了想,道:“兹事体大,不可莽撞。杀人宗嗣乃不共戴天之仇,即便公子成真的谋反,主父也未必会下这种凶手,何况赵胜乃赵成的侄孙,以下克上,不祥。”

赵奢面露凝重之色,点了点头。

“何况这事交给我来办,比你这个内史要方便得多。”我边说边整理着思路,“为何他先找你呢?”

“这就取决于今晚我给平原君的回话了。”赵奢道,“若是你愿意弃安阳君而保王上,司徒之职就是为君而设。”

“我已经都位列五官,再进一步也没什么意思。”我道,“诚如之前所言,若是能够避免赵代相争,我有什么理由背弃王上?只要大朝之后安阳君能够平安离开沙丘,其他事我站在王上这边。”

“那我回去就这么告诉平原君。”赵奢道。

“有劳了。”我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也得小心平原君借刀杀你。”

赵奢身形一滞,干笑道:“谢狐子警示,不过要想奢入彀,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送走了赵奢,我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夜里的凉风渐渐大了,方才回到房里。平原君的反应有些过激,除了愣头小子谁会这么快摆明车马和之前的盟友反目?真要是反目,为什么不去投靠他哥安阳君,反倒支持弟弟赵何呢?考虑到沙丘之争的本质是南北贵族的争端,平原君不可能站到北方贵族那一边,那他再跟赵成撕破脸皮有什么意义么?

“只有打破了赵成的野望,才能有个平靖的朝局。我家主公本想不动声色,假意与赵成周旋,既然事已至此,只能与之一搏,终不能教忠义之士孤军奋战。”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坐在我面前,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终于在我快失去耐心的时候抛出这么一段话。

我身穿法袍,头戴獬豸冠,微微拧起眉头,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从他自报家门那刻起,我就对他深怀警惕。

这人的名头或许没有平原君大,但对于我而言,他的确属于大名如雷贯耳的历史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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