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七章 此事必有蹊跷

“我……我就知道这么多!”

书吏的考虑并没有错,喻平交代的速度确实极快,但内容也很少。

他自述的经历很简单,十一岁时被掳到了无忧洞里面,本来是活不下去的,恰好那个时候“大爷”在选拔丐首,除了在年纪大的里面选择,年轻的也要,由于他家传的匠人手艺被选上,培养后送入禁军。

本以为这位身怀绝艺的少年,又有神秘势力的背后支持,怎么都能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结果国朝武人的大环境,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大爷”痛定思痛,立刻用钱财开路,花费重金,将喻平破格提拔到皇城司里,抓捕敌国暗谍便是由这个部门负责的,自然希望安插眼线。

结果皇城司也不是所想的那般,抓捕谍细的任务没看到,倒是常常给权贵当差,禁军私用,喻平甚至还被派遣过修缮房屋的活,倒是得心应手,回归了老本行。

最后“大爷”眼见实在得不到核心情报,干脆让他入了都作院,这里倒是清闲了,光明正大的消失都没人理会。

兜兜转转一大圈,喻平不仅没给乞儿帮赚到利益,反倒赔了不少钱财,“大爷”最后也放弃,不再理会这条咸鱼,就让他在都作院待着。

反正只要能确定这边的都作院还是不作为,对于辽国那边就是好事,证明承平日久的宋,军队的战斗力正在严重下降。

狄进对于这份判断是认可的,但说实话,辽国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辽军堕落的速度,或许比起宋要慢些,但精锐部曲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内部的渤海遗民、阻卜部落、女真部落都不算顺服,对高丽还发兵,对甘州回鹘也用兵,再加上半游牧半农耕制度,稳定性本来就不如农耕文明,抗灾能力全靠燕云十四州的粮食回血……

正因为内部有种种缺陷,辽才不毁约,不然以契丹高层的贪婪,早就率兵南下了,还用指望每年那点岁币?

“如果这么说的,金刚会对于宋军的渗透应该不深,否则没必要从乞儿帮丐首这边入手……”

狄进想了想,收回不确定的猜测,开口问道:“你娶妻了吗?”

喻平摇头:“没有。”

狄进道:“也没有子嗣?”

喻平摇头:“没有。”

狄进问:“你近而立之年了,为什么不娶妻生子?”

喻平低声道:“我活得胆战心惊,不想妻儿如我这般,更不想她们因我而获罪……”

对比一下那位刑案孔目鲁方,家中可是一妻三妾,瞧着如果生不出更多的儿子,还要再纳妾,当然鲁方现在定罪,家人也很惨,包括被狄湘灵放回去的大儿子,全部定罪,或许有无辜,但谁让他们享用了鲁方从乞儿帮中赚取的钱财?这种牵连不可避免。

而喻平显然是考虑到自己被抓后的情形,干脆孑然一身。

狄进又看了看他的衣着:“你有没有从何万那里领钱?”

喻平这次的摇头更加坚决:“我不用乞儿帮的钱,那些钱都是卖孩子得来的……我不用!”

书吏和衙役听着听着,脸色倒是变得舒缓。

如果接下来查明的情况,确实如此人所言,他既没有为乞儿帮作恶,又没有享用过乞儿帮给予的脏钱,那罪行倒是可以降到最低,完全免责不现实,毕竟占了丐首的名头,但如果缴纳钱财,是可以赎罪的。

狄进却微微眯起眼睛:“你如此消极,身为辽人谍探的‘大爷’,就这么放过你?”

喻平嘟囔了一句:“‘大爷’斥责过我好几回,但我便是如此了,他也没有办法,要么就杀了我吧!”

如果开封府衙的仵作田缺来此,或许会很有共同话语,就是摆烂呗,当然现在田缺都不摆烂了,之前还通过家传的血坠法验尸。

而狄进不置可否,视线转向桌案,拿起他之前精心打磨的物件:“这是什么?”

“密盒!”喻平从桌案下面取出另外的部件,熟练地拼接起来,很快一个外表看似简陋,实则极为巧妙的机关盒展现在面前:“大户很喜欢这种密盒,可以用来收藏贵重首饰,无钥匙很难开启,若是强行拆开,里面的饰物也会坏,本钱也便宜,我做一個只要几百文,却能卖十贯……”

狄进看着其中精巧的结构,觉得已经是贱卖了:“你拿它换钱?”

喻平点头:“禁军已经欠了半年军饷,我每月要做两个密盒,才能在京师租得起房子,吃得起饭……”

正如狄湘灵去永定陵,几乎看不到守陵的禁军一样,他们要养家糊口,靠着朝廷给的军饷,那家中老小都得饿死,所以大部分禁军都在外面打工。

喻平由于是匠人,正好在都作院内部,利用工作场地加工自己的物品,倒是省却了工具和料钱。

狄进想了想道:“‘大爷’或者乞儿帮的其他丐首,就没有要求伱做什么事吗?”

喻平稍稍迟疑了一下:“倒也有,‘三爷’让我为他做过许多面具!”

“拿出来!”

喻平从桌案后面搬出一口大箱子,当一沓面具被取出,书吏和衙役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傩舞用的面具么?”

傩祭是古代驱鬼逐疫的仪式,活动相当隆重,影响也相当大,每年到祭祀的时候,宏大的队伍都会穿着各色衣服,佩戴神话人物的面具,沿着御街一路舞蹈。

这个祭礼在北宋尤其常见,因为可以祈祷人丁兴旺,保护孩子避邪免灾,不要夭折,看看皇室那可怜的人丁,就知道为何受重视了。

所以京师本地人十分熟悉,但具体到面具的纹路,他们又皱起眉头:“做工好生精致!”“这是傩公么?”“不像啊……”

喻平道:“是傩公!我照着‘三爷’要求做的,与寻常祭祀里的傩公不同……”

傩公面具红脸模样,威风凛凛,被称为东山圣公,是繁衍的始祖生灵,相传是伏羲,实际上就是化用伏羲女娲孕化生灵的神话故事。

狄进拿起傩面,仔细打量着上面的纹路,发现这个傩公隐隐有股凶恶狰狞之气:“你觉得,何万让你制作傩面,目的是什么?”

喻平怔了怔,有些委屈:“他不给我工钱……”

狄进有些无语:“何万得了乞儿帮大量的不义之财,他不会吝啬这点工钱,他让你做这些特殊的傩面,是有什么契机么?”

喻平仔细回忆了起来,缓缓道:“我从小除了匠艺外,就喜欢傩戏,平日里也会做几张傩面。那一日‘三爷’的手下在寻我,要给我月钱,我不要,后来他离开了,但桌边也少了一张傩面!我就觉得是那人偷了傩面,‘三爷’回去看了很喜爱,才让我做的……”

狄进放下手中的面具,又看向木箱里,发现全是傩公面具:“就这一种么?没有其他神灵?”

这一问,书吏和衙役也反应过来:“对啊!傩母呢?你这里怎么全是傩公?”

傩母是白脸女性,也是繁衍的始祖神,称南山圣母,相传是女娲,以两位始祖神灵为祭,引导神力降世,驱鬼逐疫,保佑孩子健康成长。

相比起后来的傩戏还有什么土地关公、牛头马面,这个年代很是简略,最关键的就是这两种傩面,而且都是配对的。

喻平的语气同样透出不解:“我也纳闷呢,‘三爷’就让我做傩公的面具,不要傩母的,我傩母画的也很漂亮的,他这是嫌弃我的手艺么?”

狄进沉吟着问道:“让你做这些面具的时间,有规律吗?”

喻平立刻道:“三个月做一批。”

狄进又问:“傩公面具的数目有多有少?”

“是的!”喻平对这些记忆犹新,回答得很快:“五张、五张、五张、九张、九张、十二张、十二张,二十张……从一年前,每回都要我做二十张了!”

书吏和衙役听得莫名其妙,荣哥儿皱眉沉思,总觉得逐步提升的傩公面具背后,必有蹊跷,但具体是为什么,又想不明白。

狄进沉思片刻,先是将手中的面具戴在脸上,片刻后又让喻平拿了四个面具出来,给荣哥儿、书吏和两名衙役:“你们把它戴上,然后跟我说一说,戴上后的感受。”

四人照做,然后纷纷给出自己的体会:“看得特清楚!”“戴着舒服!”“俺上次在元宵时买了一张面具,戴得好难受,这个好舒服……”“就是看别人戴着怪吓人的!”

狄进再问道:“一定要戴着舒适,有这样的要求么?”

喻平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我亲手做的面具,岂是寻常匠人可比?自然戴着舒适!但‘三爷’还是没给我工钱,那本是我应得的!”

单看这些傩面,狄进也猜不到有什么用,但结合之前的线索,便有了初步的判断,脸色沉下:“你如果知道此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就不会想要工钱了……走!随我回府衙,去看看那定期索求面具的‘三爷’被抓后,又是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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