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

太阳很不情愿一般,被人提溜着划破唐西村东边昏暗的天际。一丝丝太阳光剥夺着蒿草上一滴滴露珠的生命,在空气中短暂停留下些许水分雾气,像把塬上西背的一草一木当作出浴的美人,给她披上一件件若隐若现的纱裙,这绝美的乡土风情,再多的溢美之词已然用尽。

二闲同三两个平日的牌友,吆喝着把自家的羊群赶往西沟,好让它们饮食这拂晓加倍甘甜可口的蒿草。所到之处皆是一块块冒着热气的光滑的羊屎蛋蛋,一对对羊蹄也踏破了整个村子的宁静。

大海朦胧地睁开双眼,看了一下窑顶的窗户,察觉天色渐亮,顺手将头边的棉裤棉袄塞进了被窝脚下。正植三九,天寒地冻,溱州人习惯每晚睡前将夏天开始筹备好的麦秸捂在炕坑里进行取暖,充当了电热毯,大海这样可使棉裤棉袄暖和一些,穿起来丝毫不费劲。大约一刻钟时间到,大海猛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快速拽出来被窝里的衣服。农家人自制的棉袄是麻扣,穿起来便捷很多,继而甩出秋裤穿上,把脚艰难地塞进毫无弹性的毛袜中,秋裤掖进毛袜里,再轻松穿上棉裤。蹦起来站在炕上,提上裤子,勒紧红色的通带,再盘坐在炕上叠好被褥,把充当做枕头的小凳子翻过来压在上面,拍拍手下了炕。

“妈,赶紧走!”大海显得格外焦急。

“急啥呢,忙着到三湖给人家倒尿盆去呀。”唐王氏把刚喂过猪的脏手翻来覆去在褶裙上抹,虽然没好气地说辞,但尽显对大海的疼爱。

“妈,看你说的话。谁给她倒尿盆呢?我娶媳妇去呀。”大海脸上洋溢着笑容,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看我娃这怂势子,还么咋呢都开始想媳妇了。妈算是靠不住了,有酒窝的小子爱媳妇。”

“妈……”大海扭捏着,活像一个闺中的姑娘撒娇,哪有半点外前人的样子。

“走走走,叫你大。”

半个月前,紧阙邻居的瘤子给大海说了门媳妇,是旁边三湖村刘家的二女子。刘家两口体弱多病,多年来不能下地干活,养家糊口。大女子偷奸耍滑,一大家的生活重担就压在了二女子身上。唐王氏让娘家的表姐四下里打听了刘家的二女子,心里很满意,一口答应了下来。

大海和爹娘吆喝着牛车,径往三湖去。

“女子,问一下路。”

刚进村,唐王氏碰见一个女子。这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耷拉着一双大红花面的棉鞋,深蓝色略显臃肿的棉裤,绿色打底的梅花碎棉袄,袖口满是一圈黑厚的污垢,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这女子拿了一把大蒿做成的扫帚,左一下右一下清扫着门前的落雪。

“婶子,你到哪儿去呢?”这女子略显羞涩,言语间却全然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很有礼貌。

“看这谁家这女子,还亲的怕怕,不是瘤子说下媳妇的话,把这女子给我大海说上。”唐王氏转头笑着说给唐四听。

“女子,婶子想问一下,刘国梁家在哪住着呢?”

“婶子,我不认得你呀,你寻我大做啥?”

“你大?女子,你大是国梁?”

“对呀,就是我大。”

“哎呦,幸运咧。这还真过是牛尾巴拍苍蝇——凑巧了。”唐王氏心里想着。

“女子,你是你屋的老几?”唐王氏直接问了问来,-腿盘在牛车上忘了下来。

“我是老二。”

“呀,婶子就是来寻你的。给我娃说媳妇呢。”唐王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亲女子原来就是给大海说的媳妇。

“大……”刘凤儿没有正面回应,反而是慌张的扔下扫帚,也不管来人,飞快地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叫着。

“咋了嘛,叫狼撵了?”刘国梁披着一件破旧的天蓝色棉袄,嘴里嘬着一个金黄色的水烟,“咕噜”了一声后不耐烦地问。

“大……门外前……有人寻你……”跑得太快,溱州人的院子又足七八十米长,凤儿上气不接下气,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对咧,回去喝两口水,女娃嘛,疯的像个猯,叫大出去看。”说着才放下门帘,朝出走。

“你寻谁呢?”刘国梁走到大门口,冲着大海一家子喊着。这是溱州人的习惯,但凡遇到不认识的人找自己,都是这样的表达:“你寻谁呢?”他也不例外。

“兄弟,你就是国梁吧?我是唐西的老四,我屋里人是你掌柜的她娘家姨姨屋的女子。”唐四走下牛车,热情地答着。

“哦……”国梁拉的老长,显得格外开心。“是四哥,赶紧进来,和我嫂子赶紧进来。”说着把水烟装在棉衣兜兜里,伸出粗糙像柏树皮的双手紧握住唐四,往屋里面拉。

唐王氏连同大海跟在后面,踩得院子里的落雪“咯吱咯吱”直响。大海装的像个大人一样提着带来的两包牛皮纸包裹的果子,快速钻进了窑门,把果子放在方桌上,紧接着坐在靠门口的炕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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